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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俄羅斯披著華麗外衣的衰敗建筑、位于中國上海歐洲風情的小鎮、位于美國模擬中東城市狀況的軍事訓練基地……
雖然它們背后有不同的目的,但這些建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介于真實和虛假之間的狀態之間。它們真實存在,卻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身份。一位名叫 Gregor Sailer 的奧地利攝影師從 2015 年開始,花了兩年的時間舉著攝像機在全世界尋找這些他稱之為“波將金村莊”(Potemkin Village)的建筑。呈現它們的同時,也促使看到這些照片的人同他一起思考真實和虛假的關系。
“最開始的時候,我對人造虛假建筑、山寨建筑這些介于真實和虛假之間的建筑很感興趣,后來發現了波將金村莊式的建筑的存在,我嘗試去捕捉他們,它們的存在是我們時代的側影。”38 歲的 Gregor Sailer 對《好奇心日報》表示。
Sailer 穿越了三個大洲,走訪了俄羅斯、瑞典、德國、法國、英格蘭、美國和中國七個國家,用鏡頭記錄下了 25 個這樣的建筑。他把照片收錄成冊,出版了一本名為《波將金村莊》(Potemkin Village)的書。
“通過把它們呈現在旁觀者的眼中,Sailer 發起了一場對當今社會中常常存在的荒謬的檢驗。”Sailer 個人官網上這個項目的介紹中如此寫道。
法國的軍事基地
波將金村莊這個名字出自俄羅斯的歷史典故,如今用來泛指那些給人帶來虛假印象的建筑或舉措。1787 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出巡因俄土戰爭獲勝而得到的克里米亞的途中,軍事領袖格里戈里·波將金為了制造出繁榮的假象,精心設計出了一套供來訪官員參觀的欺騙性工程,其中包括了模仿真正村莊而粉刷一新的房屋外墻。據說數以千計的農民被組織起來配合這個形象工程。(在波將金死后一個世紀,他的名字被用來命名在 1905 年俄國革命中名聲大噪的波將金號戰艦。在導演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愛森斯坦的著名默片《戰艦波將金號》中有對這艘戰艦文學化的描述。)
雖然波將金村莊的典故以及 Sailer 發現這個概念的緣起都與政治假象和宣傳相關,但波將金村莊這個項目中囊括的建筑并不僅局限于政治層面,還包括了位于美國的用來模擬異域場景的軍事基地以及位于瑞典用于測試車輛的紐約主題小鎮(Sailer 也不知道為什么瑞典的這個小鎮選擇營造出紐約哈萊姆社區的樣貌)等。“這些也是波將金村莊的一部分,不過不是出于政治目的。”Sailer 說。
瑞典用于汽車測試的小鎮是一番哈萊姆社區風貌。
Sailer 最先目睹到的當代的波將金村莊堪稱是古代波將金村莊的翻版。它們都與這個詞匯的發源地俄羅斯相關,也都出于政治目的:為了迎接總統普金的到來,莫斯科東北邊城市蘇茲達爾的建筑披上了畫有潔凈窗戶和樓層的帆布,呈現出別致的景觀。同樣套路的特供景觀之后又出現在了俄羅斯巴什科爾托斯坦共和國的首府烏法,這次是為了取悅金磚峰會的來訪官員。
“這是經典的波將金村莊,”Sailer 說。“不過我想想呈現的角度更廣。因此我繼續研究,發現了全球各地存在著的在城市地形訓練的軍事行動(military operation on urban terrain)。它側重于城市戰訓練。”
這些模擬了異域城市地形的軍事基地為的是讓士兵們在他國作戰做好準備。在美國有歐文堡國家訓練中心,它復制出了一座帶有清真寺的伊拉克小鎮。在法國則有錫索訥鎮的軍事基地和它各式歐洲城市風格的教堂和農舍。
法國的軍事訓練基地
相比俄羅斯那些波將金村莊的公然存在,軍事基地要隱蔽許多,從尋找聯系到現場拍攝再到事后審查,Sailer 在捕捉軍事基地照片的各個環節都遇到了限制。
Sailer 通過互聯網尋找有關軍事基地的消息,因為這些信息很少出現在紙質的公開出版物上。Sailer 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比對各種信源以排除虛假信息。確定拍攝后是申請,這里等待他的是各種關于他背景和拍攝原因的審查。“調查和組織拍攝的過程往往比拍攝本身更長,”Sailer 說。
即使到了現場,Sailer 也不能隨心所欲選取拍攝角度而需要在官方人員的指揮下行動。拍完之后,他還需要上交照片,只有在通過審查后這些圖片才能出版。
“但我總是事先就對這種情況有預料,在照片語言里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Sailer 說。“這也就是為什么大多數我的照片都通過審查的原因。”
雖然過程嚴苛,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趣的互動。
“他們(士兵和工作人員)對我很好奇,想知道作為攝影師的我為什么對此感興趣,”Sailer 說。“他們覺得這只是他們訓練的地方罷了。他們沒有從這些人造建筑上看到美學方面的意義。”
彼此熟悉之后,士兵們很樂于同 Sailer 交流,并因此獲得了從他的鏡頭中重新審視這些司空見慣的元素的機會。一位歐文堡訓練中心的工作人員還問 Sailer,這里的清真寺是否能以假亂真。
美國的軍事訓練基地
因為語言的障礙,Sailer 沒能在拍攝泰晤士小鎮的時候同本地的人交流。他曾求助過奧地利駐滬總領事館,對方曾答應協助他安排行程,不過后來沒了回應。Sailer 只好獨自來到上海拍攝。雖然沒有直接交流,但這里的人卻成為了他的項目中一個重要元素,事實上,泰晤士小鎮的照片是波將金村莊項目中唯一出現人物的,因為他們參與到了波將金村莊里。
位于上海松江的泰晤士小鎮被描述為一座“鬼城”,許多購買房子的人把它視作投資,將房屋作為永久性居住的人占比很低,許多酒吧和商店也處于關閉的狀態。(Sailer 說他對中國存在不少鬼城有所耳聞,但鬼城這個概念并不是波將金村莊項目中的重點。)不過,旅客的到來還是讓泰晤士小鎮多了些許生氣。
泰晤士小鎮
“在那個人造空間里,人們開始拍照,因此在這個游戲里承擔了相應的角色,”Sailer 說。“這就是為什么我把他們納入照片的原因,項目的其他地方,你看不到人。一般而言,相比人物照片本身,我對他們行為背后的科學動機更感興趣。”
在這些前來參觀的人眼中,Sailer 的出現讓這座歐洲主題的小鎮更加原汁原味。他們把 Sailer 視作了某種裝置藝術的一部分。這促成了另一個有趣的互動:在 Sailer 把鏡頭對準泰晤士小鎮的建筑時,游客們把相機對準了 Sailer 和他精致的相機。Sailer 和這里的互動在相機的“咔嚓”聲中完成。
泰晤士小鎮
相比人物,Sailer 更偏愛建筑。他個人網站的其他項目也能夠反映出這點。他鏡頭下的建筑呈現出的是一種粗糲的質感,而非華麗壯美的風格。
“這是個有意識的選擇,”Sailer 說。“我盡可能用一種平靜中立的方式呈現照片,而不是嘈雜的畫面,因為那樣會對觀眾造成干擾。”
Sailer 認為,照片傳達出的信息并不是那么顯而易見地容易閱讀,作為攝影師,他需要排除干擾。而作為觀眾,如果想挖掘細節和照片背后的含義,那么花時間讀書或者參加展覽是必要的行為。
德國一條沒有目的地的鐵路
在波將金村莊中的相片里,灰色是一種常見的基調。Sailer 借用這樣一個中立的基調把不同地點的建筑串聯了起來。
出生于奧地利蒂羅爾的 Sailer 對于世界的探索始于 10 歲時收到的一份禮物。那一年的圣誕他擁有了人生中第一臺迷你相機。
17 歲的時候,Sailer 認真思考起了以攝影為職業的可能。履行完兵役后,他開始了專業的學習。Sailer 在德國的兩所大學分別學習了攝影相關的課程。在結束第一段學習經歷后,Sailer 兼職做起了平面設計的工作以負擔生活費和接下去的學業。在大學期間,Sailer 就有意識地到市場上尋找讓自己作品獲得出版的機會。
八年前,Sailer 成為了一名全職的自由工作者。他主要工作的領域和收入來源在藝術市場,此外還會完成一些委托的工作。用他的話來說,自由職業的經歷并不輕松,尤其是早期需要面對項目投入的壓力以及是否會有人欣賞買賬的未知數。
德國的軍事訓練基地
Sailer 現在是四名孩子的父親——“他們一直想要吃東西,六口之家沒有讓攝影變得輕松”——隨著近年來他媒體和出版資源的積累,生活才漸漸輕松了一些。Sailer 有了一些固定的合作伙伴,比如文字內容作者以及出版商——出版《波將金村莊》的 Kehrer Verlag 便是第二次與 Sailer 合作。
“但是最主要的還是你的故事和圖片要好,”Sailer 說。“如果人們看到之前沒有看到過的,那么自然會關注或者寫一些評論。”
與 Kehrer Verlag 第一次合作的項目“Closed Cities”也是一段讓 Sailer 印象深刻的經歷,這個項目甚至帶給他了身心的創傷。
在“Closed Cities”中,Sailer 把鏡頭對準了一些隱匿的建筑元素,它們或是被圍墻環繞,或是被周邊的建筑封堵,一般情況下人們很難發掘。原料礦、軍事基地、難民營以及專供富人居住的社區等都是他鏡頭下的材料。
“這些暫時被封起來的城市元素簡潔地反映出了這個世界在 21 世紀之交經歷的歷史的轉折點:資源減少、氣候變化、政治沖突以及對于安全的渴求。”官方的項目介紹中如此寫道。
為了尋找這些隱匿的存在,Sailer 的足跡到達了阿爾及利亞、西撒哈拉、阿根廷、阿塞拜疆、智利、卡塔爾和俄羅斯。在富有爭議的西撒哈拉地區,當地獨立武裝組織西撒人陣和摩洛哥王國持續的沖突讓 Sailer 的行程變得異常艱難。
在尋找攝影對象的過程中,Sailer 親臨難民流亡受傷的現場,這讓他感到非常震撼,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脅。和波將金村莊中的軍事基地的情況相似,在拍攝的過程中,Sailer 也受到了來自軍方的約束。
“我其實是在這一切都結束之后才意識到過程艱難的。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身心都受到了傷害,花了幾個月才恢復,才又有腦力去構想新的故事。”他說。
一些攝影師和他們的風格潛移默化地影響了 Sailer 的生涯。這些人中包括以大尺寸、全景式作品著稱的德國攝影師安德烈亞斯·古爾斯基(Andreas Gursky)、以無表情拍攝為技術特征的概念藝術家組合貝恩德和希拉·貝歇爾(Bernd and Hilla Becher)、研究被人類塑造和占領的空間,探討其代表意義和想象空間的意大利人沃爾特·尼德邁(Walter Niedermayr)和美國“新地形學”代表攝影師劉易斯·巴爾茲(Lewis Baltz)等。
俄羅斯被帆布罩住的建筑
如今,與攝影師相比,Sailer 更多是從話題和故事中獲得靈感。發現有意思的線索后——比如波將金村莊的概念——Sailer 會繼續深挖尋找探索的可能。初始階段,他避免查看其他攝影師在相關領域的操作好讓自己不受影響。在自己有了大致方向之后,Sailer 才會去看是否有其他人做過類似的事情,或者從別人那里吸取經驗。
“我嘗試過先接觸那些看上去很酷的地方,然后構想故事,但是從來沒成功過,”Sailer 說。“所以我首先需要有故事內容,這是我最大的靈感。”
但有的時候,有了想法也未必能夠實踐。政治因素、軍事沖突或者公司企業對骯臟交易的掩蓋都可能成為 Sailer 無法逾越的障礙。
拿波將金村莊來舉例,Sailer 并沒有完全拍到他計劃的內容。他對朝韓非軍事區的機井洞的探索最終就進入了死胡同。關于這個被西方媒體稱為“宣傳村”的地方,朝鮮政府聲稱它是有 200 家庭的集體農場,還擁有幼兒園、中小學和醫院等設施。韓國方面則稱它是 1950 年建設的無人居住的宣傳村莊,用來誘使韓國人投靠,村中居住的是朝鮮人民軍,他們負責維護邊境上的軍事設施碉堡和地下掩體。
朝鮮方面允許 Sailer 進入朝鮮境內,但不允許他進入村莊。韓國方面只允許他在距離村莊兩公里的地方進行拍攝,而這并不能讓 Sailer 捕捉到令人滿意的畫面。“即使是事先就知道可能不行,我還是嘗試了下。”Sailer 說。
美國的訓練基地
在以色列軍隊的限制區域,Sailer 也遭到了拒絕。他和以色列方面溝通了數個月,一度看到希望,不過最終還是沒能獲得許可。
在家鄉奧地利也有波將金村莊式的建筑存在。“但我并沒有發現能夠值得成為這個項目中一部分的獨立篇章。”Sailer 說。許多想要表明的點已經在其他照片中體現。另外,對于自己的家鄉奧地利,Sailer 幾年就曾探索過這個與高山迷思緊密聯系的地方。
“拍到某個時候,我覺得可以了,有足夠不同的素材表達我想說的了。之后即使有更多素材照片,表達的信息也是一樣的。到了這個程度——對于波將金村莊而言是七個國家里的 25 處建筑——我做出了選擇,覺得這已經足夠了。”他說。
題目和文中圖片由受訪者和出版商 Kehrer Verlag 提供。你可以通過 Gregor Sailer 的個人網站查看更多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