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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和淖爾谷地肆虐的風沙借此一路向南,不僅席卷北京、華北,還深入中原、華南。內蒙古的經濟增速自2002年開始連續8年居國內第一。而研究人員也注意到全區草原普遍退化的現實,并認為大大高于了官方公布的70%這一數字。
草原,危機漸深。
內蒙古寓言 烏拉蓋之死
對于上游工業截水導致濕地之死,一直研究烏拉蓋濕地問題的學者認為毋庸置疑
伊和淖爾谷地,烏拉蓋濕地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
開車進入伊和淖爾谷地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車外風沙彌漫,暴躁地拍打車窗。司機只能依靠GPS辨別方向。現在,GPS顯示汽車正在2000平方公里濕地的核心:屏幕上一片蔚藍。
司機說確實不能再向前了---不是因為沼澤,而是半米高的沙子。
烏拉蓋濕地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東北部,北京西北方不到1000公里處。烏拉蓋濕地---烏拉蓋水系曾經維持著廣袤的東烏珠穆沁草原。錫林郭勒盟烏拉蓋管理區的網站上,一直自豪地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草原”。
令人不愿相信的是,自2004年以來,由于上游截斷水源發展礦業及附屬產業,烏拉蓋濕地已干涸。曾經近5萬公里的烏珠穆沁草原正奄奄一息。
伊和淖爾谷地肆虐的風沙借此一路向南,不僅席卷北京、華北,還深入中原、華南。
烏拉蓋濕地的境況在內蒙古并非孤例。這個自治區國土面積占全國總面積的約十分之一,而自產水資源總量只有全國水資源量的不到2%。雖然近年來中央及自治區對草原的保護和恢復進行了不懈努力,但是經濟、特別是礦業的迅速發展,仍舊使全區用水矛盾相當尖銳。
內蒙古的經濟增速自2002年開始連續8年居國內第一。而研究人員也注意到全區草原普遍退化的現實,并認為大大高于了官方公布的70%這一數字。
草原,危機漸深。
那片蔚藍只在地圖上
伊和淖爾曾經是一片42平方公里的湖泊,十年前,泡子里還長著一人多高的蘆葦,水面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
在濕地之外,是更加廣袤的東烏珠穆沁草原。東烏珠穆沁旗農牧業局提供的數據顯示,該旗有天然草場6917萬畝。這些草原以草甸草原為主---與典型草原不同,它生長發育在中等濕度條件之下,草層更高更密,種類更為繁多。
在草原帶和荒漠帶,盡管氣候干旱、降水不足,但在地表徑流匯集的低洼地和地下水位較高之處仍可形成草甸。大范圍的草甸使東烏珠穆沁成為整個錫林郭勒大草原最為核心、牧草最優質的地區。北京人喜愛的錫林郭勒羊肉就產在這里。
東烏珠穆沁之所以形成草甸草原,與烏拉蓋濕地和烏拉蓋水系有很大關系。
烏拉蓋水系全部是內流河,包括烏拉蓋河、巴拉根河、錫林郭勒河等。其中,360公里長的烏拉蓋河年徑流量約1.45億立方米,占烏拉蓋水系的58.4%。
整個水系像血管一樣,烏拉蓋河就是動脈,最后連接伊和淖爾---它位于烏拉蓋河的未端,從而形成巨幅濕地。
在東烏珠穆沁旗林業水利局局長王權夫的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幅地圖,伊和淖爾仍被標注為一片蔚藍。他說,這些年東烏珠穆沁旗地區一直缺水。
目前在6534萬畝可利用草場中,退化草場3037萬畝,包括重度退化169萬畝以及沙化51萬畝、鹽漬化353萬畝。
水庫6年未向下游放水
水緊張的原因,就是烏拉蓋河上的那座水庫。
從東烏珠穆沁旗駐地烏里雅斯太鎮往東210公里,就可見到烏拉蓋水庫。它依山而建,水庫西側的一個山包兩邊各有一道大壩,最長的一道有1000米左右。
烏拉蓋水庫位于烏拉蓋管理區境內。據管理區網站介紹:水庫總庫容2.48億立方米。在正常水位,每年能提供工業用水量4760萬立方米。本刊記者了解到,在很多年里水庫不放水的目的就是蓄容,從而保障這一供水能力。
因為滲漏,水庫下游十幾公里范圍內的草原還可以看到夏秋繁茂的痕跡。而在距離水庫130公里處,河道徹底干涸。
水庫始建于1980年,當時截斷水源用于草原開墾。東烏珠穆沁旗的官員告訴本刊記者,2004年后水庫幾乎就沒有向下游放過水。他們曾找到盟里相關部門協調,最后都被水庫管理部門回絕。
2004年,伊和淖爾的最后一汪水也消失了。隨后幾年間下游干旱日益嚴重,濕地殘存的幾塊水泡子也陸續干涸,一些地方開始沙化堿化。
烏拉蓋管理區成立于1993年,2000年12月由自治區人民政府批準升級為自治區級綠色產業開發區。但在2004年6月,它又被降格。因為行政上未正式成為縣級單位,管理區的官員向本刊記者抱怨,無法享受到國家各類政策性補貼,甚至還影響到招商引資。
這個開發區,目前各種職能部門齊全。很氣派的新辦公大樓已經竣工等待搬遷,與新樓并列的是同樣嶄新的國土資源大樓、國稅大樓、地稅大樓、公安局大樓等。
總面積約5000平方公里烏拉蓋開發區曾被稱為“中國最大的開發區”。它一度希望發展農牧業:從1993年到2003年陸續引進了二三十家農牧業企業,但總投資額只有幾千萬元。
后來,礦業在內蒙古其他地區發展起來,烏拉蓋管理區也找到了新的發展方向。
水去哪了
烏拉蓋管理區境內分布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以煤炭為例,預測儲量在100億噸以上,與白音華和霍林河煤田屬一條成煤帶。目前完成勘探的賀斯格烏拉煤田和農乃廟煤田煤炭資源總儲量在24億噸以上。
賀斯格烏拉煤田一期規劃建設年產600萬噸露天煤礦一座。農乃廟煤田位于管理區巴音胡碩鎮東7.5公里處。規劃2010年前建成年產500萬噸井工煤礦一座。依托上述煤礦,當地已規劃建設年產110萬噸合成氨、200萬噸大顆粒尿素生產線和年產300萬噸甲醇生產項目。
這些項目都將建設在距離水庫約10公里的烏拉蓋能源化工基地內。根據烏拉蓋管理區的招商資料,烏拉蓋能源化工基地占地30平方公里,自2006年開工建設以來,已投入1.5億元完成了水、電、路和通訊等基礎設施建設。
在它和水庫之間有一條深和寬均約4米的深溝。這條引水渠與錫林河煤化工基地幾乎同時開工建設,目的就是保障該基地供水。
除了錫林河煤化工有限責任公司,這個巨大的園區還沒有多少企業開工。不過2008年,烏拉蓋管理區生產總值突破十億,增長30.7%。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較上年翻了一番多。2008年人均GDP達6.02萬元。
烏拉蓋水庫是錫林郭勒盟境內最大的水庫,屬大2型水庫。而在如此巨大的投資面前仍然力不從心。
除了煤礦耗水,我國合成氨行業平均噸氨耗水超過50噸,110萬噸合成氨一年即需水5000萬噸以上;每噸尿素平均耗水約15噸,200萬噸大顆粒尿素生產線就需要3000萬噸用水。
草原與礦業爭水
據錫林郭勒盟一位基層官員介紹,2003年前該盟一直以農牧業為主。2003年前后,盟里組織人員赴鄂爾多斯考察學習,決定大力發展工業。“他們提供了一種邊發展邊治理的思路,加上當時生態已經開始惡化,如果再不發展工業,群眾就可能面臨生計問題。”
就在這幾年卸任的錫林郭勒盟原盟委書記布和朝魯告訴《望東方周刊》,雖然之前錫林浩特一直希望發展工業,但這時國內市場的巨大需求才使錫林郭勒具備了大力發展工業的條件。
招商引資成了一項考核標準,被引入錫盟各旗縣領導的業績指標。錫林郭勒盟發改委協作科科長郭秉昶說,從2003年起確定優先發展工業,包括能源產業、機械制造以及煤化工下游產業等項目,對牧業的發展因為草場退化有所限制。
也就是從那時起,草原與礦業及附屬產業之間的爭水情況更加明顯。
“首先保障生態用水。”錫林郭勒盟水利局烏拉蓋水庫管理局副局長郭世和告訴本刊記者,主要通過壩體滲漏保障下游數萬平方公里草原的生態用水。
他說,“烏拉蓋水庫在缺水時會向下游放水”。對放水日期等具體問題,他沒做回答。
氣象數據顯示,自1956年以來東烏珠穆沁旗的降水一直保持在穩定水平。特別是2001年以后,降水曾攀升到1956年以來的歷史峰值。2008年和2009年降雨量分別是303毫米和255毫米,超過過去30年的降雨量平均值252毫米。
對于上游工業截水導致濕地之死,一直研究烏拉蓋濕地問題的內蒙古農業大學教授、博導易津認為毋庸置疑。
她說,內蒙古確是相對干旱的地區,但過去千百年來濕地一直存在,目前迅速消失的現狀與發展工業等人為因素有著無法否認的關聯,“地表水不足后抽取地下水,地面能蒸發的水分越來越少。”易津認為這樣的惡性循環會導致濕地消失,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生態損失。
幾乎全部草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退化
烏拉蓋濕地的悲劇可能將繼續上演。
獲知,烏拉蓋河的主要支流色也勒吉河將興建庫容2000萬立方米的水庫。而名為錫林郭勒調水工程的目標是,每年從源于阿爾山的哈拉哈河引1.43億立方米入烏拉蓋水庫。
川流不息的哈拉哈河素有“母親河”之稱,年徑流量不過4.3億立方米。
烏珠穆沁草原的危機已不同程度出現在內蒙古各地。
我國草原主要分布在新疆、西藏、青海、甘肅、寧夏和內蒙古,其中內蒙古有8667萬公頃天然草場,占全國草原面積的21.7%。境內六大草原自東向西順次是:呼倫貝爾草原、科爾沁草原、錫林郭勒草原、烏蘭察布草原以及鄂爾多斯半荒漠草原和阿拉善荒漠草原。
中國農科院農業資源與農業區劃研究所研究員辛曉平近十年來跑遍了內蒙古的所有草原,“烏拉蓋濕地的消亡只是內蒙古草原退化的一個縮影。”
官方公布的草原退化面積為70%,辛曉平則認為幾乎全部草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退化。她說,草原的退化有兩種表現,一種是產草量下降,另外一種是草原物種的改變和減少。她告訴本刊記者,科爾沁草原沙化嚴重,呼倫貝爾正在退化中,錫盟境內的這些草原現也在沙化和退化。
內蒙古農業大學水利與土木建筑工程學院副院長史海濱介紹說,內蒙古自治區是嚴重缺水地區,雖然水資源總量變化不大,但近年來工業用水量大幅增加,加劇了缺水窘境。
“因為有限的水,發展和草原保護,看起來是不可調和的矛盾。”一位地方官員說。
迷茫的烏珠穆沁
帕拉木現在很困惑:政府說養羊使他們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須減少牲畜。牧民在為恢復草原付出代價。但是如果烏拉蓋河沒有水,風也會把草吹干。巴拉山頂,40歲的蒙古漢子布仁巴雅爾雙手合十,面對敖包虔誠鞠躬。敖包上的彩帶在風中獵獵。
天神、祖先,甚至偉大的成吉思汗的靈魂就隱藏在這堆石塊之中。布仁巴雅爾,東烏珠穆沁旗巴彥高畢嘎查嘎查長,默默地祈禱:期望他們賜予更多的水,延續草原和牲畜的生命。
敖包背后三五米外的懸崖下,原來綠油油的草場已經泛出大片白色堿漬。由于烏拉蓋河上游的那個水庫,更遠處的泡子也已干涸,數萬畝濕地沙化荒蕪。
夕陽西下,金色的太陽躲進天邊的云層。布仁巴雅爾望著伊和淖爾干癟的“遺骸”,臉上的憂傷無法隱藏。
自從祖先,傳說中的鐵木真16世孫陀羅博羅特帶領部眾從漠北艱難地遷移到這片廣袤之地,這個也許是最古老的蒙古部落就開始在烏拉蓋河的滋潤下繁衍生息。
大草原就是他們的全部,這使他們敏感、甚至盲目地與所有想進入草原的人戰斗。如果失敗,他們寧肯回到戈壁,也不愿意與人共享草原。
不過,700多年來所有的風雨也許都比不上最近10年的改變:烏拉蓋河沒有水了。
葡萄山的主人
烏珠穆沁草原上的牧民相信,自己身上流淌著成吉思汗的血。
口口相傳的歷史說,他們最早生活在阿爾泰山脈的葡萄山。大約在14世紀,漠北蒙古貴族內戰,作為首領的陀羅博羅特帶領部眾內遷。由于血統,他們到達內蒙古后理所當然成為察哈爾本部的成員---只有黃金家族的后裔才能擁有這個資格。
100多年后,一位首領、陀羅博羅特的孫子決定使用烏珠穆沁來命名自己的部落。它在蒙古語中正是“葡萄山的主人”的意思。這片草原也因此被叫做東、西烏珠穆沁。
因為祖先,東烏珠穆沁到今天仍然固執地保留著敖包。
敖包在蒙古語里是“堆子”的意思。當鐵木真與蒙古各部作戰時,每征服一個部落就在這片草原最高的地方壘起石堆,插上象征刀劍的樹枝,作為征服的標志。“堆子”擺滿草原,他也成了成吉思汗。
從布仁巴雅爾記事時開始,他們就在巴拉山頂的敖包祈禱。特別是舊歷6到8月,牧民們按照順時針方向繞敖包走三圈,并向敖包上添加石塊,同時合十鞠躬祈禱許愿,叫做敖包祭。
巴彥高畢嘎查的敖包之所以坐落在這個懸崖上,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神圣的所在。傳說中成吉思汗在這里捕殺黃羊:他帶領蒙古勇士們騎著駿馬把黃羊趕上懸崖,驚恐的黃羊群一路狂奔,沖到坡頂后收不住腳就會摔下懸崖殞命。
這座山因此被叫做巴拉山---蒙古語“懸崖”的意思。
布仁巴雅爾從小就聽父親講在巴拉山圍捕黃羊的故事,不過自己從沒親手抓到過黃羊。但住在伊和淖爾南邊乃日木德勒嘎查的帕拉木是見過的。“黃羊成群結隊。”59歲的帕拉木說上世紀50年代還有很多黃羊在附近生活。最多的一次,有幾萬只黃羊從泡子岸邊往北跑去,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
不過隨著泡子越來越少,黃羊也消失了。
敖包祭這一天,每個牧民都從家里翻出最漂亮的紅色、黃色或者深藍色蒙古袍,腰系紅色或綠色的緞帶,再配上刀子、火鐮、鼻煙盒等飾物,像祖先那樣斗志昂揚地摔跤或者賽馬。
女人們則用紅色或藍色的手帕纏住頭發,佩著珠寶或銀飾,眼睛緊緊盯著自己喜歡的賽馬手或者摔跤手。如果是未婚姑娘,往往可以在這里找到令她暗生情愫的小伙子。
但是最近這些年,求水成為巴彥高畢嘎查在敖包祭中的最大愿望。
吃老鼠的羊
蒙古民族隨水草而居,遇到天然水塘就會想辦法保持干凈:不能在河里洗澡、不能洗衣服,更不能倒垃圾和大小便。
老人往往教導孩子:如果在水里洗澡或者往水里扔東西,身上就會長東西。蒙古族牧民也不吃河里和泡子里的魚。“因為不用船,到泡子對岸要繞出去100多里地。”帕拉木說除魚類外,鶴、天鵝在泡子邊下的蛋也不能撿拾:只有保持所有生命原來的樣子,才能有最好的草原。
大草原上曾經聚集著諸多湖泊和沼澤:烏拉蓋淖爾、伊和淖爾、巴彥淖爾、準夏巴爾、哈夏圖淖爾、嘎魯圖淖爾、賀斯格淖爾、舒圖淖爾、呼熱圖淖爾、查干淖爾、額日淖爾??
雖然有這么多水泡子,但烏珠穆沁祖先的性格還是像火一樣。在努爾哈赤時代,他們與成吉思汗的另一個后裔林丹汗作戰。因為覺得無法抵抗對方對這片草原的侵蝕,首領帶領一些部眾外遷到今天蒙古國的克魯倫河一帶駐牧。
一直到1945年,統治這里的西烏道爾吉王還曾與烏蘭夫的騎兵發生沖突。兵敗后,他又帶領東烏珠穆沁旗的6個蘇木(一種介于縣及村之間的行政區劃單位)北遷克魯倫河。很多老年人還記得,他們的兄弟或者姐妹就此一去不返。
60年代,與水有關的變化接踵而至。61歲的牧民斯楞完整見證了這個過程。
先是在斯楞家上游幾十公里的地方成立了生產建設兵團。兵團的開墾持續了不到10年,轉移到一個政府單位手中:烏拉蓋農墾局。1980年,農墾部門在烏拉蓋河上截斷河水,建起水庫。
從那時起,一些小泡子開始消失,但并未對下游整體的水草產生太大影響。
1998年,烏拉蓋水庫的大壩被洪水沖決。混合著新鮮泥土的河水沖向下游,將伊和淖爾等泡子結結實實地充滿。
“那兩年水草特別好,牲畜長得就好。”斯楞說,1998年到2000年正好肉類價格上漲,也是這么多年來他們收入最好的時候,一些牧民家還添置了摩托車。
2004年,烏拉蓋水庫建起了更高的大壩。斯楞發現。水庫從此不再向下游放水。
從此以后每有風刮過,就會以干涸的湖心為中心,向四周吹起漫天塵沙。住在淖爾---水泡子下風口的牧民在湖底干涸后不得已搬走,“半夜里因為漫天沙子看不到路,有些牧民就在屋子和羊圈中間拉上一條繩子。”幾名牧民都向本刊記者講起,泡子干涸后曾有牧民在殺羊時,從羊肚子里扒出老鼠。
消失的牧草
像所有蒙古族家庭的家長一樣,帕拉木是一位莊重的老人。他要帶領一家10口人經營這8000畝草場。帕拉木的房子就建在草場里的一個土坡上,周圍被鐵絲網柵欄圍住。草場里稀稀拉拉散落著幾十只瘦弱的綿羊。
雖然牲畜數量連年減少,但帕拉木說他家的草場早已不夠用---草原上的牧草越來越少。他現在不僅要購買大量干草料,還得向嘎查的其他社員租用草場來放牧。
接過老伴雙手遞上來的奶茶,慢慢啜一口,又從窗臺上摸起火柴,點燃一根香煙。看著窗外草場地里綿羊們腳下的稀疏黃草,煙霧后面的帕拉木一臉凝重。
舊歷3月8日剛剛過去。他年輕的時候,牧民會在這一天組織起來,穿上盛裝去打狼,“誰最后打死狼,就有權力把狼膽切下來吃掉。”帕拉木說有一次因為泡子里蘆葦太高,他騎馬經過時還被絆倒。
現在,泡子沒了,他家往南和往西500米外,地面都裸露著。有的地方已經被沙子覆蓋。
隨著草場產草量的逐漸減少,帕拉木也在調整家里牲畜的數量,“原來2300多只羊,牛、馬和駱駝有400多頭,到春天接羔時忙得不行。”咂一口煙再吐出來后,他說現在他家只剩下1000只羊,牛、馬和駱駝加起來還有140頭。
帕拉木說,最近的一戶鄰居在十幾里地外的伊和淖爾谷地。當本刊記者找到時,三間磚瓦房已空無一人,附近一排幾十米長牲畜圈里堆起十幾厘米厚的沙子。
“他家早搬走了,別說是人,就是牲畜也沒辦法在這樣的地方生存。”雖然牧民已經搬走,但巴彥烏拉嘎查嘎查長呼日查經常會到這片黃沙里查看房屋的情況。
風沙的侵襲和草場的退化不僅僅影響這兩家。在擁有120多戶社員、61.7萬畝草場的巴彥烏拉嘎查,2000年以前有3萬多頭牲畜,現在不足2萬頭。
“有些貧困戶家里已經沒有牲畜了。”呼日查說草場的沙化和堿化對他們嘎查的影響特別大,有6萬畝草場已經不再產草。
帕拉木的期望
草原消失太快,這讓東烏珠穆沁的牧民們不知所措。伊和淖爾附近的這些純樸牧民和祖先一樣,不愿意說不好的事情。
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無法用普通話與外界溝通。
一些人最近才知道水庫的事情。因為相距最近也有十幾里地,每次見到鄰居或者陌生人他們都會聊很久,聊所有知道的事情。
但是知道水庫的存在又能怎么樣呢?它有200里地遠,騎馬也要走幾個日夜。烏珠穆沁曾經專門為成吉思汗的近衛軍---“怯薛軍”生產軍馬。可即使最好的馬匹也跑不過汽車。
路上要經過的那些陌生世界,他們只從信號模糊的電視上看到過。出去打工的年輕人回來抱怨說,那里到處都是規矩和束縛。不像在烏珠穆沁,時間都是草原給予的,不需要看著表出去工作。
雖然有點恐懼,但帕拉木和他的鄉親們還是很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他希望,有一天孫子們能到外面去上學,那樣他們就可以真正知道草原消失的原因。
帕拉木現在很困惑:政府說養羊使他們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須減少牲畜。牧民在為恢復草原付出代價。但是如果烏拉蓋河沒有水,風也會把草吹干。
在東烏珠穆沁,1000多頭牲畜每年純收入能有五六萬元,但支出卻在成倍增長。休牧時期購買牧草已經成為最大的負擔,每年都要增加幾千元。
帕拉木也說不清明天的生活會怎么樣。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回來說,他們的生活必須要改變。但是現在,他們已經住在磚瓦房里,只有吃奶食、說蒙古語以及放牧和祖先是一樣的。
也許有一天,他們也要像其他草原的牧民那樣到外面的世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