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該“延年益壽”，還是“返老還童”？

　　“貴為”中華文明重要象征的萬里長城沿線，正在遭遇一場假“保護和利用長城”之名的“造城運動”：每天在《新聞聯播》片頭上與觀眾見面的河北灤平縣的“最美的長城”――金山嶺長城不僅興建了索道、卡丁車等不合適宜的現代化游樂設施，還鋪設電線，在城墻上打釘子，一些墻體因為不合理的修繕而面臨坍塌的危險；山東等地也掀起了重修熱，各個朝代的原始長城未經科學論證，就被修造成幾乎“清一色”的仿明清長城。  

　　 一邊是旅游經濟帶來的巨大商業利益，一邊是保護歷史遺存沉甸甸的重擔。不久前在古都杭州召開的中國古都文化與現代旅游發展研討會上，與會專家就上述現象引發的中國古都的建設和旅游發展該選擇拆舊建新式的“返老還童”，還是保護修繕式的“延年益壽”這一課題，展開了深入的討論。 

　　拆了真遺存建起假古董，古都被葬送了巍巍文脈 

　　當旅游開始步入國人家庭，成為一項全民式的狂歡時，所有的城市都在思考，如何吸引到如織到游人。擁有悠長歷史和文化古跡的古都自然在資源上勝出一籌。 

　　面對誘人的旅游商機，八大古都祭出了各自的招財法寶：發掘遺存、翻修廟宇、重建古塔、興建傳統特色街……期待使自己的城市"返老還童"，恢復到幾百年前或幾千年前的場景。 

　　然而不久前，在中國古都文化與現代旅游發展研討會上，這些企圖讓古都“返老還童”的行為卻幾乎無一例外地遭到了業界專家的批判。 

　　十一朝古都西安、九朝古都洛陽、六朝古都南京、五朝古都北京是人們公認的四大古都。解放后，南宋都城杭州、七朝古都開封相繼被列入古都行列。1988年和1994年，殷商古都安陽和擁有3600多年歷史的鄭州也相繼入選，成就了現在的“中國八大古都”。 

　　南宋都城杭州是中國公認的八大古都之一。有著清明上河圖的遺韻，延續著凌蒙初筆下《拍案驚奇》傳奇故事的河坊老街，更是將杭州的悠久歷史和古都風貌展示得淋漓盡致。然而幾年前，這條杭州市區惟一保持古城歷史風貌的老街，卻被鋪上了整齊的水泥青磚、換上了簇新的木制門窗。 

　　重修后的河坊街，定位是一條仿古旅游商業街。它整齊劃一的小樓和開放式的門面，是專門為旅游商品的銷售而設計的。小樓雖然參照了明清的建筑風格，但卻沒有了歷史的沉淀和老街老巷的韻味，透出明顯的人工痕跡。改造后的河坊街火了，商家紛紛入駐。然而來自蘇州的游客楊逸之卻苦笑：他專門來此感受古街情懷，結果卻被那些售賣北京大碗茶、明清宮廷黑芝麻糊、茶葉蛋、豆腐干的店家熱情包圍，最后只買了一塊5元的"玉石"。 

　　真遺存成了假古董，專家們心痛不已。“仿古的文化景觀不是不能有”，在杭州舉行的“中國古都文化與現代旅游發展研討會”上，廣州暨南大學歷史系教授王元林說，但只能是錦上添花，而非取而代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王元林反問道。 

　　同濟大學建筑與規劃學院教授阮儀三教授曾一度參與杭州河坊街的保護規劃方案設計，但最后由于種種原因和分歧退出。阮表示，拆了真遺存，建起假古董，是目前許多古都吸引游客眼球和錢包的"法寶"。但他不主張將原有的古建筑推倒重建，那會失去古街的特色。他認為，對歷史建筑最好的保護不是拆掉重來，而應該是"整舊如故，以存其真"。歷史文化是古都旅游之魂，拆舊建新式的"以假亂真"是對古都歷史最大的不尊重，通過保護維修使其"延年益壽"，才是古都發展的正道。 

　　舊貌換新顏，現代化成了對古都的最大諷刺和否定 

　　如果說新建“贗品”是出于善意而對古都造成破壞的話，那么快步奔向高樓群、玻璃墻、霓虹燈的“舊貌換新顏”，則是對整個古城嚴厲的否定了。 

　　“舊城區高額的房地產利潤使得被毀的古城歷史風貌很難再恢復，整體城市特色受到很大的破壞。”阮儀三教授直言。 

　　在一些城市，流傳著一個“三快三光”的危改民謠：開發商"三快"－－快拆、快蓋、快賣；舊城"三光"：房拆光、人搬光、樹砍光。報道顯示，福建三坊七巷遭到建設性破壞，定海老街區面目全非，襄樊古城墻夷為平地……著名的胡同民間保護人士華新民表示，北京至少有近一半的胡同，已在的工地轟鳴聲中銷聲匿跡。換來的卻是"北歐小鎮""拉美風情"……  

　　一位德國歷史學家曾對中國城市建議說，我們現在有的，你們將來會有；而你們現在有的，我們永遠不會有。試想，如果古都不再，何處去尋老北京的冰糖葫蘆，何處去觀老開封的斗雞表演，何處去訪老南京的夫子廟會？民間有識之士疾呼：勿讓China變“拆啦”！  

　　“在古都失去歷史記憶的同時，游客們也就失去了踏訪的必要。遺棄歷史的最終將被歷史遺棄，落得人財兩空。”中國古都學會副會長陳文道提醒古都管理者們說。 

　　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著名社會活動家于光遠先生就指出：“旅游業是一種帶有文化開發性質的產業。相當長時間內，人們把旅游活動只看作娛樂和享受，旅游業也只把如何掙錢當作唯一目的。這是一種嚴重的偏頗。” 

　　在“中國古都文化與現代旅游發展研討會”上，與會學者普遍認為，保護歷史文化和城市的經濟發展及現代化并非不可調和的矛盾。以古城蘇州為例，這個城市為了確保其聞名天下的園林不在城市化和工業化的浪潮下毀于一旦，保留了蘇州古城，而在古城之外，興建了一個新的蘇州城。如今，蘇州的園林每年吸引幾千萬國內外游客的光顧，而這同樣沒有妨礙這個城市成為中國吸引外資最多、經濟實力最強的城市之一。 

　　“誰能否定倫敦老城區在金融界的泰斗地位呢。”專家們說，歷史已經證明，拆舊建新、“返老還童”以及修建假古董等行為，并非發展旅游業的“王道”。 

　　保護了遺存忽視了周邊，歷史遺存成了關在現代化籠子里的金絲雀 

　　還有一些城市則對歷史遺存作了較好的保留和修繕，使得它們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反映當年的歷史風貌，然而，保護遺存點的同時，卻往往忽視對周邊整體環境對保護。在不少古都，周邊地塊建成現代化的繁華世界，僅留下其中一小塊"古跡"煢煢孑立，供人瞻仰。游客在觸目可及的范圍內，即可看到"新舊兩重天"，使人難以遁離現實社會，發思古之幽情。 

　　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保護領域專家鄭孝燮說，杭州北山路西湖邊，烏瓦紅墻的岳廟和肯德基比肩而立，"實在不搭調"；站在杭州西湖邊，眼光越過粼粼秀水望去，不遠處的摩登大樓氣勢如虹，其廣告詞也大肆宣稱："距西湖僅一公里"。前不久，杭州和西湖落選"世界文化遺產"，專家認為，杭州古城風貌的消失，直接給其申遺造成了難以逾越的政策性障礙。 

　　而在另一個同樣歷史悠遠的古城，為了“方便游客”，當地政府毫不理會城市規劃專家的強烈反對，在城市當中修建了一條寬闊的公路，將其一分為二。“古城的脈搏被強行扭斷了，而我們卻莫奈其何！”時過幾年，但提起當年那一幕，阮儀三依然痛心不已。 

　　阮儀三教授說，一個歷史文化遺存是連同其周邊環境一同存在的，真正意義上的保護，不僅要保護古跡和遺存本身，還要將周圍的環境也一同納入其中。 

　　“倚老賣老”是古都旅游的最大資本，當粉墻黛瓦的民居、幽遠悠長的胡同和青石板的老街被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的商業街和寬闊的柏油馬路取而代之時，古都旅游也喪失了其真正的內涵。"游人來此古都，是為了慎終追遠、憑古吊今。無論從發展、抑或傳承的角度，我們都不能遺棄歷史記憶，葬送巍巍文脈。"頭發斑白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教授凝眉說道。 

　　當“神六”飛船載著中國文化遺產標志"太陽神鳥"遨游太空的時候，國際古跡遺址大會也在古都西安召開。８５個國家和地區的千余文物保護專家針對當前世界城市發展與遺產保護所面臨的普遍問題，尤其是針對中國和亞太地區高速發展所帶來的城鎮和自然景觀的變化發表《西安宣言》：保護古遺址，同時保護其所屬的自然、人文環境不受破壞。 

　　“在全球一體化的國際背景下，國家的安危不僅在于城池的得失，而且涉及到民族文化的生存與根基。”善待先人留下的寶貴資源，保護失去就不再的歷史文化，專家們強調再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