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古樹進城”利益鏈——無異于“生態搶劫”

古槐正準備外運時被森林警察查獲

破案民警在山東青州拍下的照片。據稱，當地許多人專門經營古樹生意。

　　城市栽古樹、大樹之風“培育”了市場——市場催生以植物園為幌子的“經營基地”——進而出現樹販子隊伍——樹販子在有古樹、大樹的農村尋找“代理人”——“代理人”委托中介人尋找樹源——“代理人”和各方談妥樹價后雇人在樹販子“技術指導”下挖樹——裝車后送到高速公路口和樹販子錢貨兩清——樹販子租用車輛運至“經營基地”移栽——然后賣給需要大樹綠化的城市 

　　這個鏈條中每個環節都有利益相關，幾百元幾千元收購來的一棵樹最后能賣到上萬元甚至幾十萬元，陜縣１月５日宣判的一個案例以及河南省其他一些地方偵破的采伐、運輸古樹案使這種利益鏈被解密。河南省有識之士直斥大樹進城是政績工程、是急功近利，并指出采伐“古樹、大樹進城”對農村無異于“生態搶劫”。 

　　一棵棵古樹被盜 

　　２００４年夏天，孟津縣森林公安分局偵破一起非法運輸珍貴植物案，４棵古樹被查獲；２００５年１０月，新鄭警方打掉一涉案１５人的特大盜銷古棗樹犯罪團伙…… 

　　１月５日下午。陜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法錘響過，該院有史以來第一宗非法采伐國家重點保護植物案宣判：被告人楊遂保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五個月，并處罰金５０００元。審判長　九勝最后問被告人有什么要說的，楊遂保囁嚅著：“我想不通！我要上訴！” 

　　九勝告訴記者，去年楊遂保共采伐了７棵古樹，由于３棵已經被運走等原因，法院只認定了４棵古樹，樹齡最大的２２０年，最小的１３４年。 

　　法院審理查明，２００５年４月，山東省青州市的宋某找到楊遂保，讓他代為收購古樹，楊遂保于５月下旬在陜縣張灣鄉指望村收購古槐樹一棵，采挖后賣給宋某運到山東。后經鑒定，這棵古槐樹的樹齡不少于１３４年。２００５年７月，楊遂保在陜縣大延洼鄉界巖村收購古槐樹３棵，雇人將樹采挖后準備外運時，被接到舉報的陜縣森林公安分局查獲。經鑒定，３棵古槐樹的樹齡分別為１８０年、２１０年、２２０年。 

　　宣判后，記者與楊遂保進行了短暫對話，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知道啥是古樹”。 

　　陜縣森林公安分局辦案民警告訴記者，《全國古樹名木普查建檔技術規定》把古樹分為三級：５００年以上樹齡的為國家一級，３００~４９９年的為國家二級，１００~２９９年的為國家三級。“這是一起重大案件，按照立案標準，采伐珍貴樹木兩株或者毀壞致死３株以上就構成重大案件。” 

　　九勝說，１９９７年刑法修訂時，在第六章增設了“非法采伐、毀壞珍貴樹木罪”，２００２年１２月，刑法修正案將此罪名變更為“非法采伐、毀壞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罪”，保護對象和范圍擴大。 

　　被截獲的３棵古槐樹如今已在陜縣人民公園安家，縣里專門成立了搶救小組，請來了專家，但專家說，能否成活，３年后才能下結論。 

　　就在楊遂保被宣判的第二天，另一犯罪嫌疑人山東人宋某歸案并被押回陜縣，但記者未被獲準采訪。 

　　記者進一步了解到，２００４年夏天，孟津縣森林公安分局偵破一起非法運輸珍貴植物案，４棵古樹被查獲；２００５年１０月，新鄭警方打掉一涉案１５人的特大盜銷古棗樹犯罪團伙，這個團伙作案１０起，涉及樹齡在４００年以上的古棗樹１５棵；同年１０月，登封警方偵破倒賣國家一級名貴古樹、樹齡千年的“嵩山古槐”案。 

　　一條利益鏈如何串起？ 

　　楊遂保通過熟人或熟人再找熟人的方式聯系古樹，而介紹人是不會白干的。 

　　楊遂保何許人也？他和收購樹的山東宋某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楊遂保收的樹是外鄉的，在陜縣偌大的山區他是如何找到古樹的？運樹需要手續，手續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從挖樹到賣樹的整個利益鏈是怎么鏈接起來的？ 

　　楊遂保是陜縣宜村鄉丁管營村人，今年５６歲，曾當過民辦教師、村支書，被捕前仍任村支部委員。 

　　“去年四五月份，不知道咋回事，從不認識的山東青州的宋某找到我家，他想讓我給他聯系收購、采挖一些老槐樹、皂角樹、木瓜樹等一些活樹，然后全部賣給他。”楊遂保說，“他說利潤很大，我當時不相信。后來宋某一直給我打電話，我抱著試一試的心理開始給他收樹。” 

　　楊遂保通過熟人或熟人再找熟人的方式聯系古樹，而介紹人是不會白干的。楊遂保供認，他經過大延洼鄉的一個村支書介紹并看好了界巖村的３棵古槐樹。“３棵樹的樹主我都不認識，是熟人聯系的……我給了村支書５００元介紹費。”在另外兩個村找到樹后，他分別付給介紹人４００元和１７０元“介紹費”。 

　　找到樹后，楊遂保仍不采挖，因為他和宋某約定，路上需要的運輸手續要由他來辦，把樹送到高速路口才能給錢。楊遂保對判決之所以“想不通”，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在辦理了合法手續后采伐的”。所謂合法手續是什么手續呢？就是植物檢疫證和木材運輸證。楊遂保供認，他按照要求讓樹主寫出申請，由村、鄉出具證明，到縣林業局辦理上述手續，但他同時供認，所挖的樹都沒有辦理采伐許可證。 

　　一位辦案人員揭開了謎底：植物檢疫證和木材運輸證是以原木的名義辦理的，是一種瞞天過海的手段，而古樹的采伐證他根本就不可能辦來，因為《河南省實施＜森林法＞辦法》規定，國家和省重點保護的珍貴樹木禁止采伐，因科研等特殊情況確需采伐的，需要嚴格逐級報批。 

　　手續“合法”后，楊遂保雇來幾名同村人，攜帶鐵锨、洋鎬、斧頭、鋸、繩子、油鋸開挖，其中，“專業”化的油鋸是山東人宋某提供的。楊遂保說，宋某還現場出任“技術指導”：根部、梢部截留成指定的形狀，在鋸口處抹上漆，“主要是防止樹木枯竭，以后好移栽活，樹是活體運送”。裝運工具也挺齊全：吊車、小平板車、拖拉機、大貨車，其中大貨車由宋某租用。古樹運到植物園后移栽，然后賣給熱衷于“古樹進城”的地區。 

　　進城古樹身價飆升 

　　四五百年生的皂角樹可賣兩三萬元，同齡的古槐樹可賣四五萬元，同齡的銀杏樹可賣十幾萬元，一般的古樹也能賣上萬元。 

　　那么，在“古樹進城”利益鏈的背后，相關各方究竟從中得到了什么？得到多少？ 

　　原以為楊遂保采挖的３棵古槐樹的“老家”大延洼鄉界巖村是一個林木繁茂的所在，不料，記者看到，這里是莽莽丘陵，雪后的山包上，稀稀拉拉栽植著小樹，一位村民告訴記者：“這里樹少，很主貴。古樹？大家都當神來敬。” 

　　其中一棵古樹的樹主、６２歲的徐點儒老漢說：“３棵樹兩棵各賣了８００元，一棵賣了５００元。俺家的８００元俺弟兄４個均分了。” 

　　“賣掉不可惜嗎？知道不知道販樹的山東人能賣多少錢？” 

　　“不可惜。都把它當成了神樹，沒人敢動，樹挖了后剩下的樹枝都沒人敢拿回家當柴火。俺不知道人家能賣多少錢，有人來收，能換點錢就行。”徐老漢說，他家有五六畝地，一年也就收入兩三千元。徐老漢根本不知道，“介紹人”光“介紹費”就得到了５００元。 

　　楊遂保得到多少呢？楊說，一共挖了７棵樹，除了沒有交易成就被截獲的３棵，另外４棵除去各種成本，他只賺到了７００元。 

　　據了解，楊遂保雇的挖樹人每人每天的工錢是４０元，而根據和宋某的協議，當地一家貨運公司把樹運到青州可得到４６００元。所有和挖樹有關的人都不知道宋某等人把樹運到山東后最終能賣多少錢。 

　　在記者所了解到的河南偵破的４起古樹案中，有３起都有山東青州人的身影。孟津縣森林公安分局王局長告訴記者，他們在偵破非法運輸珍貴植物案中了解到，古樹運到山東后，根據樹種和造型，四五百年生的皂角樹可賣兩三萬元，同齡的古槐樹可賣四五萬元，同齡的銀杏樹可賣十幾萬元，一般的古樹也能賣上萬元。 

　　王局長和陜縣森林公安分局辦案民警都提到，在山東省青州市一個叫王墳鎮的地方，當地許多人都搞這個，移栽了成片的古樹。記者上網檢索發現，山東當地記者李進軍曾在這里暗訪，他在《探訪青州“古樹一條街”》中說：在離王墳鎮孫王橋１公里處，路邊就有許多被截去了樹冠的古樹，向西走，形狀各異、被截去了樹冠的古樹一簇一簇地分布在公路兩側。一名劉姓樹商說，一棵樹齡在２００年左右、留有３個主樹杈的古槐樹，要價是２．２萬元。知情人說，古樹低價買進，截去樹冠培養一段時間后，再以高價賣出。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古樹運到植物園后移栽，然后高價賣給城里的綠化部門或者大企業。在這條利益鏈中，每個環節的人都各得其利，而綠化單位得到的是政績，他們可以在呈報給上級的年終總結中大書特書一筆，上級又向上級呈報……如果最終的買方是房產商，你就可以在廣告中看到諸如“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字句。 

　　一聲聲急切呼吁 

　　“古樹進城”未必能改善城市環境，但肯定破壞了農村生態環境，是對農村植物、生態資源的粗暴占有，無異于”生態搶劫”。 

　　有媒體報道，“古（大）樹進城”始于華東地區。從１９９８年起，上海共向市內移植了胸徑１５厘米左右的喬木５萬多株，耗資５０００萬元。隨后，許多城市爭相仿效這一快速綠化城市的捷徑。貴陽市曾提出“用３到５年時間建造全國園林城市”的目標，數以萬計的古樹、大樹、珍稀樹木從貴州農村擁進貴陽。２００２年，國家建設部等聯合調查顯示：貴陽市大樹移植成活率極低，死亡率超過７０％。 

　　河南省一位綠化專業人士告訴記者，正是“古樹進城”之風造就了古樹的商品化，有的古樹一棵十萬八萬不成問題，這與城市建設的巨大投入比起來，當然算不上什么。“古樹進城”能不能產生景觀效應，投入產出比是否合適？這讓人懷疑，畢竟“古樹進城”花的是政府的錢、納稅人的錢。這位人士認為，“古樹進城”未必能改善城市環境環境，但肯定破壞了農村生態，是對農村植物、生態資源的粗暴占有，無異于“生態搶劫”。 

　　河南農業大學林學院教授、《河南古樹志》主編盧炯林贊同“生態搶劫”的說法，他對“古樹進城”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古樹進城’是政績工程的產物，是一種急功近利的行為！” 

　　他還從技術、生態角度論證了“古樹進城”絕對弊大于利的觀點：古樹是活文物，無價之寶，除了景觀價值，本身就是一個生態系統，關系到生態環境，采挖勢必會破壞生態環境；大樹進城違背了樹木的生長規律，成活率低不說，即使移栽活了，樹木也會生長衰退，減少壽命；同時大樹尤其是古樹的形狀、觀賞性都被破壞了；違犯植物保護法規，對農村植物資源是一種掠奪性破壞。 

　　據《河南古樹志》記載，我省３００年生以上的古樹有５２４棵，千年以上古樹６９棵，３００年以下的未作統計，記者無從得知我省古樹被采挖的具體數字。 

　　我省有識之士對“古樹進城”深惡痛絕，在省政協九屆三次會議上，省政協委員張萬一提案指出：“古樹進城”將城市綠化引向歧途，是以犧牲廣大農村生態環境為代價換取城市局部的生態環境而取得城市暫時的綠色繁榮。 

　　張萬一委員抨擊說：“什么古樹進城？純粹是勞民傷財，純粹是弄虛作假之風的一種延伸！”他認為，我省應當采取相關措施，嚴格購買、移栽古樹的審批手續，對未經審批就移栽古樹名木的行為進行堅決查處，制止盜、挖古樹名木行為。截其流，更要堵其源。 

　　記者注意到，鄭州市以政府令的形式在２００５年９月１０日起開始施行《鄭州市古樹名木保護管理辦法》。古樹名木保護實行專業保護與社會公眾保護相結合、定期養護與日常養護相結合的原則，禁止損害古樹名木的行為，新建、改建、擴建建設工程影響古樹名木生長的，建設單位必須制定避讓和保護措施，造成古樹名木損傷或死亡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明年開春，又該栽樹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打鄰近楊常河村那棵老槐樹的主意。”記者離開陜縣大延洼鄉界巖村時，當地一位農民憂心忡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