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蓬皮杜藝術中心現代藝術館長阿爾佛雷德·帕克芒

　　阿爾佛雷德·帕克芒(Alfred Pacquement) ，巴黎大學藝術史專業畢業，進入國家當代藝術中心從事策展人工作，并先后擔任1971年巴黎雙年展等大型展覽的策展人。1974年至1987年在蓬皮杜中心的國立現代藝術博物館擔任當代藝術部的策展人。1990年至1993年擔任巴黎網球場國家畫廊的負責人。1993年至1996年任法國文化部的文化政策顧問。1996年擔任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院長。2000年9月被任命為蓬皮杜中心的國家現代藝術博物館館長。曾策劃眾多在法國和國際上舉辦的大型展覽，同時還是批評家和藝術史學者，發表眾多關于法國藝術的論文，出版了關于Frank Stella，Richard Serra，Henri Michaux，Claude Viallat的書籍。他是AICA(國際藝術批評協會)和ICOM(國際博物館協會)成員，CIMAM(國際ICOM當代藝術博物館收藏委員會)主席。

　　王紅媛：請簡單介紹一下蓬皮杜藝術中心，特別是你們的收藏情況以及如何建立這樣龐大的藝術品收藏的。中國觀眾非常喜歡法國藝術，法國的盧浮宮藏品，奧塞的印象派、后印象派作品都曾來中國展覽過，法國的時尚設計及波普藝術(新現實主義)展覽也在最近幾年來過中國，但是蓬皮杜的藏品還是首次在中國亮相。你認為蓬皮杜的藝術收藏最主要特色在哪里，同時，也請談談蓬皮杜藝術中心與法國當代藝術的關系。

　　阿爾佛雷德·帕克芒：蓬皮杜藝術中心收藏了數量巨大的現代藝術作品，主要是20世紀至今的現代藝術品，實際上這些收藏與盧浮宮的收藏是一個整體，都屬于國有的藝術收藏，只是被劃分為不同的博物館，蓬皮杜藝術中心的收藏品的創作年代始于1905年開始的立體派，以及由此往后直到現在100年的藝術品，特別是這期間那些非常有代表性的藝術品，它對國際現當代藝術品的收藏是相當完整的。

　　蓬皮杜藝術中心的收藏是國際性的，囊括了20初葉至今各國的現當代藝術作品，而且收藏還在繼續。建館之初我們是通過國家主動出擊購買那些過世的杰出藝術家的代表作品建立收藏的，后來接受捐贈成為我們建立收藏的一個重要手段。

　　博物館的基礎是其收藏，現代藝術品收藏和對古代藝術品的收藏不同，博物館必須不斷更新收藏政策才能保持其現代性。對于一家國立美術館來說，購買當代藝術品必須要經過深入的討論來進行選擇。我們有三十多位藏品保管師，我們要定期開會，通過討論來決定在現當代藝術進程中，要購買哪些藝術家的哪些作品。我們的購買是有風險的，因為這些藝術品是沒有經過歷史和時間的考驗的。另外現代藝術博物館非常重視多樣性，要兼顧不同種類的現代藝術品，如繪畫、雕塑、裝置、電影(實驗電影)、VIDEO等等，不會只偏重當代藝術中的某一個方面。我們每年有400萬歐元的預算用于購買當代藝術品，這筆錢數目不小，能做很多事，但是還遠遠不夠，因此我們還要依靠公眾的捐贈，如“蓬皮杜之友”的成員們給我們以巨大支持。另外我們在展開收藏時很注重聽取藝術家們的意見，藝術家總是在不斷地重新定義藝術，是藝術家在指引著我們的博物館。

　　我們收藏普遍意義上的當代藝術，而法國當代藝術只是我們關注的一個方面。我們是一家國際性的藝術機構，我們要向觀眾提供展示的是國際當代藝術的景觀，比如我們也介紹中國當代藝術。近期我們還將舉辦一個大型的關于非洲當代藝術的展覽。

　　王：比起古典藝術來，普通觀眾對當代藝術往往難以接受，或總是不太理解，蓬皮杜中心是怎么做的，是怎么讓當代藝術博物館成為一個受普通觀眾歡迎的機構的呢？

　　帕：對于現代藝術、當代藝術，觀眾第一次接觸的時候肯定會感到無所適從，因為欣賞這些藝術品，和他們以往的欣賞習慣非常不同，我們從收藏中選出最好的，最有革命性的現當代藝術品，進行展示，同時給觀眾提供了很多幫助，幫助他們了解和理解這些藝術品。我們針對不同類型的觀眾有各種形式的參觀服務，比如給旅游者的、給孩子的、給學生們等等都提供了不同類型的講解服務，我們還組織了很多活動，吸引孩子、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到蓬皮杜來，這些活動很有效，到蓬皮杜來豐富了他們的知識和體驗。

　　王：總的講，中國觀眾對法國的當代藝術了解比較少，你認為二戰后至今法國當代藝術里最值得世人關注的東西是哪些？或者說除了新浪潮藝術之外，還有哪些藝術家和流派你想向中國的觀眾推薦？

　　帕：其實很難簡單地講出過去50年中法國當代藝術的特色，新浪潮這個展覽展現了在過去幾十年中，我們感覺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意思的藝術家，他們代表了法國當代藝術的一個側面，主要反映了繪畫與電影之間的互動關系，這是法國當代藝術的一個方面。過去50年中還可以提到比較重要的藝術運動有新現實主義、“支持與表面”藝術小組、80年代的新具象藝術等等，但實際上藝術是個人性的，不僅僅藝術運動要受到關注，很個人性的藝術創作構成了不同時期的藝術現狀，因此，我想提到法國藝術家有丹尼爾·布戎(Daniel Burew)，他是非常著名的法國藝術家，最近正在古根漢姆美術館舉辦展覽，馬克·戴維，庫西拉，波爾坦斯基、馬撒基。其實這個名單很長，我可以說上一個小時，但重要是要對他們的作品進行展示，他們構成了法國的當代藝術景觀。

　　王：你是2003年威尼斯雙年展法國展的策展人，你怎末看法國當代藝術在世界藝壇的地位？法國當下藝術發展的特點是什么？

　　帕：正如我剛才說過的，藝術是個人性的，因此也很難說清某個國家某一時刻的狀況如何如何，情況隨時在變化，藝術家不會重復，他們不會重復他人，也不會重復自己，因此我也很難說清法國藝術家的特色在哪里。藝術如今是非常國際化的，法國藝術家也不會有非常突出的某種特色，藝術家隨時在走動，他們相互參照，相互聯系，他們在不同國家之間進行交流。因此很難判斷出法國藝術有哪些不同于其他國家藝術的特色。也有人說法國藝術很概念化、注重哲學觀念、理論化，這種特點適用于一些法國藝術家，但不適用于所有的藝術家。你應該一個一個去觀察藝術家的作品，然后得到體驗，發現他們各自的特殊之處，迷人之處。

　　王：在法國是否有國家藝術發展戰略，比如國家會通過學術機構，比如博物館來扶持一些能夠代表法國形象的藝術類型，還是藝術家們擁有完全的自由？

　　帕：法國政府是非常支持文化事業的，支持藝術家和博物館等等機構，政府的態度非常積極。政府和一些私人也支持一些試驗性的藝術中心，一些試驗性的收藏，特別是一些地區的政府。但是很好，沒有很強制性的政治決定。藝術方面的決定和選擇都是由專家們來作出的，因為他們擁有對于藝術歷史的知識，鑒賞藝術的很好品味，政府不會貿然作出什么決定。至少我感覺，從我的角度看，我們擁有真正的獨立性。我們接受公眾捐贈的資金，我們必須考慮如何使用這些資金，所有藝術選擇都由專家來作出，而不是由政治家們來做決定。

　　王：你怎么看法國與美國、英國藝術的關系，有人說，法國藝術家相對英美德等國處于劣勢，這其中應該有很多非藝術的因素在發生作用，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帕：實際上這種觀點主要是由于藝術市場的關系，二戰后美國的藝術市場突然之間非常強大，而在歐洲的法國，藝術市場相比美國，比較小，也很困難，但是對藝術的看法不要被藝術市場的狀況迷惑。

　　當有人說在20世紀初法國是現代主義藝術的中心時，實際上當然巴黎在當時是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但還有更重要的藝術運動發生在德國、俄國、意大利等等，因此不能簡單講哪個國家是藝術的中心，這是不真實的。如今藝術是非常國際性的。北京、新加坡、東京、南非、歐洲都有出色的當代藝術創作和國際性的展覽，當代藝術遍布各地，我不認為如今有哪個地方的當代藝術是領先的、更重要的，各個大洲都有出色的藝術家，但是藝術市場在一些情況下會發生一些特殊的情況。有時人們看待藝術會通過藝術市場上得來的信息作結論，但我認為僅僅依靠藝術市場得來的信息是很不充分的。法國當代藝術在世界上并不是孤立地存在的，法國藝術家散布在世界各地，一些杰出的法國藝術家散布在世界各地，他們在當代藝術世界里所扮演的角色很有意思，他們完成了很多出色的藝術作品，你要去接近他們才能對他們有所了解，正如你要接近中國的藝術家們你才能了解中國的藝術，中國也有很出色的當代藝術家。你對當代藝術作出選擇時不能僅僅依靠藝術市場上來的信息，那很不充分。

　　王：能否談談你對法國藝術的未來，和世界藝術的未來的看法？

　　帕：這個問題突然之間是很難回答的，當你注意一下藝術家們的工作時，他們總是令人感到驚奇的，他們不會做什么你認為他應該做的事，他們總是在作出令人驚奇的創新，因此很難判斷出他們下一步將會做些什么，藝術的未來什么樣是藝術家們來決定的，不是策劃人們能夠設想的。

　　王：你怎么看待中國的當代藝術？你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優勢在哪里，還有哪些方面仍然需要提高和發展？

　　帕：其實很難概括地判斷中國當代藝術家，他們之間也是非常不同的，中國藝術家的工作很有意思，他們最近的任務似乎是把過去帶到現在，這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是變化著的政治環境，急劇變化的生活景觀，這對今天的中國公眾來說是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比如北京同20年前相比，已經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城市，藝術家們要對這種狀況作出反應，中國藝術家的反應常常是非常強烈的，因為他們正生活在一個迅速變化著的國家里，與歐洲非常不同，當然我們也在變化，但不是以和中國一樣的速度和節奏在變化著。

　　關于需要提高的方面，我認為中國沒有足夠的組織或機構，如博物館和私人機構來展示現當代藝術，博物館和私人收藏中沒有充分的現當代藝術藏品。藝術的發展需要一個基礎的結構來決定其未來的發展方向，展示應該是系統的，現當代藝術的發展是一個過程，這樣你才可以向現代藝術、當代藝術提問。在中國沒有這樣的機構我可以去參觀，沒有比較完備的現當代藝術的收藏。而在法國，現當代藝術收藏是比較完善的，這是我認為你們非常需要提高的事。在巴黎你可以參觀蓬皮杜藝術中心，你可以在那里看到當代藝術現狀，法國的、歐洲的、整個世界的當代藝術現狀，在中國沒有這樣一個地方你能夠看到，獲取到這些信息。

　　蓬皮杜藝術中心簡介

　　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位于巴黎市中心，是1969年在當時的法國總統喬治·蓬皮杜倡導下創辦的。當時，蓬皮杜總統熱切希望為巴黎創建一個文化中心：“既可以作博物館，又是活動中心的文化場所和創作空間，使美術與音樂、電影、書籍和視聽研究一起相得益彰。”1974年，蓬皮杜總統在任上去世，未能看到自己的夢想實現。1977年1月31日蓬皮杜藝術中心建成開放。

　　蓬皮杜藝術中心是國際著名的美術館，是法國乃至西方現代藝術中心之一。蓬皮杜中心是一個多元文化機構，包括國家現代藝術博物館、圖書館和電影院，主體是博物館。它以獨特的方式創造了一個人類20世紀至今的創造力“烏托邦”。它每年都舉行文化節、電影節等各種活動，是歐洲乃至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文化場所之一：每年有超過600萬觀眾來訪。蓬皮杜中心建筑設計新穎，規模宏大，具有極強的現代感和綜合性。

　　蓬皮杜中心擁有世界上現當代藝術最完善和完整的收藏：擁有5000位藝術家的54，500件藝術品，其中1619位藝術家的5500件繪畫作品，1509位藝術家的17272件素描和畫作，695位藝術家的16279件攝影作品，266位藝術家的4518件建筑作品，274位設計師的2419件設計作品，472位藝術家的2440件雕塑作品，323位藝術家的1026部電影作品。

　　自建立以來，蓬皮杜中心自建成以來一直致力于本國和國際間的藝術交流。蓬皮杜中心以推介當代前衛藝術為宗旨，經常舉辦體現最新藝術觀念的展覽。蓬皮杜中心還經常為孩子們組織活動，舉辦講座和論壇，在這里有布朗庫西工作室、康定斯基圖書館(博物館資料與研究中心)、美術館，以及電影放映廳。它的公共信息圖書館(簡稱為BPI)是世界上最大、借閱人數最多的圖書館之一。同時，聲響/音樂研究與協調中心(縮寫為IPCAM)也在進行音樂上的創作與研究。

　　蓬皮杜中心與中國

　　2003年6月至2003年10月，作為在法國舉行的中國文化年重點展覽，蓬皮杜中心歷史上第一次舉辦中國大型當代藝術展“中國怎么樣？——中國當代藝術展”，這也是中國當代藝術在法國乃至國際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展示，展覽期間共有11萬人入場參觀。

　　本次展覽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主辦，中國對外藝術展覽中心承辦。展覽操作方式按照國際慣例，采取策展人制。中方由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范迪安教授擔任策展人。展覽空間約2000平米，共有近50位藝術家的超過100件作品參加。展覽力求展現中國當代較年輕一代藝術家的創作面貌，以不同形態和多種媒介構成中國當代藝術的多元景觀，在藝術媒介和語言上有很大的交叉性、綜合性。

　　展覽主要包括了繪畫、雕塑、攝影、裝置、錄像、電影等視覺藝術形態以及建筑、電影和音樂等形式，其中視覺藝術部分即選取了近40位藝術家的作品，參展藝術家包括王廣義、方力鈞、劉小東、馮夢波、張培力、施慧、盧昊、邢丹文、宋東、楊福東、汪建偉，電影人賈樟柯、張藝謀、陳凱歌、寧瀛、雎安奇，音樂人郭文景、崔健、何訓田，建筑家馬清運、王術、張永和、劉家琨等50余位藝術家參展。蓬皮杜中心主席拉辛評論說：“中國對法國人來說一直是靈感的源泉之一。但是法國人觀察中國的視點經常是部分而短視的。如何能夠展現一個擁有13億人口，一直在巨變的國家概貌？”該展覽結束后，蓬皮杜藝術中心收藏了方力鈞、黃永■、翁奮等中國藝術家的作品，進一步豐富了該館中國當代藝術的收藏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