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拗不過江河的脾氣和秉性

　 怒江，是我國很重要的一個動脈。我們應當怎樣看待和利用這個資源？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從怒江的發源地———青藏高原說起。 　 世界自然基金會在全世界劃了200個優先保護的生態區，中國有4塊，其中3塊在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有非常重要的特殊性，它的氣候分布和我國其他地方不一樣，有自己的溫度地帶性，降水也有自己的變化特點，有獨特的森林、灌叢、草原和荒漠。 　 正因為青藏高原的隆起，使我們國家成為富饒的地方，青藏高原的隆起對整個世界氣候的變化、特別對亞洲氣候的變化有重大影響。如果沒有青藏高原，我們國家亞熱帶地區大多是荒漠，不會形成現在的氣候。青藏高原平均的高度是海拔4500米，如果在這個高度沒有高原面，它的溫度就會很低了。通常到海拔4000多米就應該是零下十幾攝氏度了，但青藏高原是很熱的，它冬天的氣候跟北京差不多，白天甚至不用穿棉衣都很暖和。這個獨特的地理條件形成了特殊的高原季風氣候，誘發了南側季風，同時促進了東亞季風的形成。這兩個季風氣候使我國整個亞熱帶擁有非常潮濕的氣候，使青藏高原邊緣的水汽沿著這個通道不斷輸送到高原，造成四川盆地邊緣非常潮濕的地區，包括雅魯藏布大峽谷，它的水汽輸送量相當于夏天長江以南向長江以北輸送的總量。怒江、雅魯藏布江是兩個主要的水汽輸送通道。 　 森林的水系是怎么來的？雅魯藏布江是主通道，三江峽谷是副通道，但是通道的作用是變化的。現在三江峽谷之所以形成了這么雄偉的面貌，是因為過去它的通道量相當大，中國現存最大的原始森林就在這里。 　 無論怒江還是雅魯藏布江，人類主要的活動都集中在河谷地區，因為高原上很難生存。而在羌塘高原卻有大量野生動物生存，那里是現在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天然野生動物園。青藏高原隆起之前和北邊的新疆海拔相近，它的動物和荒漠地區的野生動物有親緣關系，野牦牛、藏羚羊、藏野驢都和中亞荒漠地區的相似，而且青藏高原河流里的魚類也是中亞地區及原來海拔較低的地區隆升以后逐漸進化的。 　 兩三千萬年前，印度板塊撞擊到歐亞板塊造成喜馬拉雅運動抬升。在晚白堊紀，這兒還有很多海洋。我們在青藏高原發現了很多化石，三趾馬的化石、小骨長頸鹿的化石等等。這些動物跟我國華北地區的是一個類型，都是草原動物，那時候的海拔只有1500米。逐漸隆升以后由原來的水系發展到現在，包括怒江、雅魯藏布江的魚類和水生生物隨著隆起，隨著切割，逐漸演變。青藏高原的隆起速度非常快，它在幾百萬年前一下上升了幾千米，這么快的隆升速度，造成了物質的不均衡。大自然是怎么解決問題的？ 　 這就是河流的作用。河流把上升的物質搬運到低處，使之達到均衡。直到今天，河谷一些地方的隆升速度每年仍有2到4厘米。這么快的隆升速度，自然不會穩定，怒江還要把物質運下去。因此怒江上不應當建壩。 　 從水電的角度來看，雅魯藏布大峽谷是世界第一大峽谷，和怒江峽谷一樣是世界上水利資源最豐富的地方，搞水電的科學家馬上會想到它可以發電，打個隧洞就可以造成兩三千米的落差，下面的河床可以寬到8公里，在峽谷只有30米，因此它的能源是巨大的。但這種設想實現不了，因為自然界在這里的變化非常之快。盡管人類非常強大，可以筑大壩，但很難說人類可以戰勝自然。1950年這里曾發生8級大地震，整個雅魯藏布江被堵，下面暴發了特大泥石流。 　 同樣，對于號稱世界第一大峽谷的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在100年前人們也曾有過關于筑壩的爭論。當人們發現這個峽谷是非常壯觀、非常美麗之后，就把它劃為國家公園。在科羅拉多大峽谷國家公園里沒有一個水壩。100年前，羅斯?？偨y促成了一個巨大的貢獻———建立了國家公園，給人們一種休息和獲得知識的源泉。正是羅斯福提出了自然保育的理念，成為自然保護的一個先驅。 　 與怒江建壩今天面臨的問題一樣，當時發電對于整個加利福尼亞地區非常重要，那里還是干旱區，但美國人更注景觀概念。他們對自然資源的看法并不急功近利———這個能賣多少錢，發多少電，開多少礦。 　 顯然人們還沒充分認識到放棄在怒江建大壩，而去發展生態旅游的意義。如今世界第一大產業是旅游業，超過了汽車和石油。水電這個產業在世界產業中還排不上號。世界上已有很多發展峽谷旅游的成功先例。比如秘魯的科爾克峽谷被宣布為世界第一深峽谷，這個牌子加上很多古印第安人的遺址，那里就成了很重要的旅游資源。 　 尼泊爾的安加普納國家公園有兩個8000米以上的山峰，山峰中夾著卡利卡塔里峽谷，有4000多米深。它也被稱為世界上最深的峽谷。安加普納是尼泊爾游客最多的國家公園。我們的雅魯藏布大峽谷被確認為世界第一大峽谷。盡管它有巨大的水量，巨大的落差，可以作為世界最大的發電站，有人說其發電量可以影響整個亞洲。但是它的重要性最明顯的則是它的景觀。 　 將要建造13座大壩的怒江在“三江并流地區”，這里是我們國家生物資源的重要寶庫。這些地方我們還沒有深入考察和研究。盡管大峽谷有豐富的水利資源，但我們不能搞水電開發，因為一旦筑壩，河谷的水量必然減少，必然影響整個氣候。 　 除了旅游之外，建設花卉王國也是云南發展的最佳選擇。全世界很多的園藝成果都取自這里，每年大英博物館都要派大量考察人員到云南，用各種各樣的杜鵑花種和各種草花來豐富他們的園林?！皼]有喜馬拉雅的花卉就沒有當今歐洲的園林”———這句在世界普遍流傳的名言，卻沒被更多人認識到。 　 比如這兒有一種與罌粟同一個科的綠丹，是世界上非常珍貴的花卉，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一個植物園可以栽培。青藏高原和云南都有很多資源植物，包括藏藥和花卉資源，有些植物在零下十幾攝氏度還能生存，太陽出來一樣可以開花。這種抗寒基因，抗輻射基因都會為我們提供種質資源、基因資源。所以盡管現在不建大壩拿不到什么錢，但是它們是我們發展的根基。我建議將這些大峽谷很好地保護起來，讓人們觀賞它的自然資源，而不要急于搞水電開發。最后，還要說說“三江并流”為什么能劃成世界遺產地。因為“三江并流”是非常奇特的景觀，由于板塊碰撞，青藏高原東緣的斷裂帶形成了三江，原來這三江是連在一塊兒的，瀾滄江和怒江有的支流的起源就在一個地方。怒江的峽谷兩壁很峻峭，但如果沒有流水，這峽谷就不成為峽谷了，只有洶涌澎湃的水流和它的峽谷結合在一起才是非常重要的景觀。 　 我們先看一處峽谷景觀在世界上占什么位置，再決定應該怎么利用。怒江峽谷景觀非常漂亮，而且水的流態非常好看，怒江從丙中洛到六庫的河段，急流段有160多個，有65個急灘，其中一級的急灘有13個，二級的有26個?？匆粋€峽谷，它的水流流態有重要價值，一個灘下面一個平流，下面再加一個曲流，峽谷變化很多，價值就很高。 　 在科羅拉多大峽谷，每年去漂流的人很多，現在等著漂流的人已經排到了6年以后。流水可以用來發電，但激流河更是重要的旅游資源，這個資源就是它的河道———除了觀賞，還有漂流。 　 有人說修了壩沒什么，峽谷還存在。但險陡的峽谷一修壩景觀就沒了。它不再是多形態的水流，變成了一個大壩接一個泄水閘的河道。 　 為了保護金絲猴，我們要把它棲息的森林保護下來。但大家不知道河流里有自己的水生生態系統，眾多的魚類和各種水生生物是非常脆弱的。 　 在海拔高度不一樣的水流中有不同的流態，各條水系形成了各自特有的魚類體系。比如裂腹魚就生活在海拔不斷升高的河流里，一生要來來回回游幾次。在不同的水溫中生活著不同的魚類，比如中華鱘有它認定的產卵場。雖然葛洲壩確實形成了它新的產卵場，但中華鱘還是越來越少，它們拼命地往壩上撞，撞得頭破血流。這種情景在青海湖也有。青海湖建了一個小壩，青海湖的鰉魚要到上游去產卵，沒辦法上去，只有在壩下一群群地死亡。如果把很湍急的河流截斷，它就變成了靜水，而激流里的藻類和靜水中的藻類完全不一樣，魚類的食物和棲息環境都要發生變化。雖然這些水生生物不如大熊貓那樣知名，但是作為生物體沒有貴賤之分。我們對許多物種還根本不了解，我們對怒江也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考察到。所以，我們要本著科學的態度來決定對怒江的利用，要可持續地利用，要尊重它，盡量減少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