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系統思維實現生態的城市水系——專訪中國工程院王浩院士

記者手記：

　　 2013年9月2日，王浩院士在北京大學博雅國際酒店中華廳舉行了題為“面向生態的城市水系治理”的講座，這是北京大學“生態文明與美麗國土”大師系列講座的第二場講座。該系列講座由北京大學發起并主辦，旨在通過舉辦代表當今中國乃至世界最高水平的學術界領袖人物的思想盛宴，引起社會各界對中國生態環境保護問題的關注和討論。講座開始前，王浩院士在北大科技園創新中心會議室接受了記者的專訪。

城市水系在城市中的角色與問題

王浩院士是區域水資源問題的專家，為何轉而關注城市水系？在洪水、城市內澇、水污染等問題層出不窮的今天，城市水系在我們城市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面臨哪些問題？

景觀中國：您長期專注于區域尺度的水資源利用研究，什么原因促使您將目光轉向城市水系？

王浩：我開始研究城市水系，主要是因為城市水系具有三個方面的特征：一是重要性，城市水系是一個城市的靈魂，城市建設是否成功，主要衡量標準就是其是否妥善地解決了水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防洪、供水、水環境、水景觀、水文化等；二是嚴重性，當前我國城市的水問題很突出，對經濟社會危害大，迫切需要我們去解決；三是前瞻性，城市化是未來中國的重點發展方向之一，城市化進程對我國水資源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使其成為今后的重點關注問題。

景觀中國：從區域宏觀的水系統來看，城市水系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王浩：城市水系是城市系統中的自然要素，主要扮演幾方面的角色：首先它是保障防洪安全的宣泄通道；其次它是促進人水和諧的主要載體，是居民貼近自然的窗口；同時它還是城市重要的生態廊道，對熱量、營養鹽、污染物等的輸運十分重要；最重要的是，它為城市提供供水功能。總的來說，城市水系首先具有一般水系的功能，如供水、行洪、灌溉等，同時又具備與城市相關的一些特殊功能。它的功能可以概括成七大類：城市的生態廊道、城市的休閑游憩帶、城市洪水的調蓄空間、城市的供水水源、城市的景觀界面、城市的文化遺產廊道和城市的交通要道。

景觀中國：從長遠來看，中國城市主要面臨的水資源問題是什么？未來的主要戰略有哪些？

王浩：中國的基本國情是;缺水;，中國人人均每年的水資源量約為世界平均水平的1/3。未來中國城市水資源面臨的主要問題包括六個方面：防洪排澇、水環境惡化、供水保障、河湖占用及岸線硬化、水景觀問題、水管理體制障礙。針對這些問題應當采取相應的戰略，同樣包括六個方面：實施最嚴格水資源管理、建設清潔節水型城市、優化城市空間布局、科學配置水資源、開展愛水護水教育工作、加大體制改革。

;南水北調;工程的必要性

社會輿論中，對包括;南水北調;在內的跨區域調水工程存在眾多爭議，這些工程究竟有多大的必要性？能否被別的解決措施替代？將會產生哪些生態影響？

景觀中國：一直以來，;南水北調;工程存在部分爭議，您如何讓公眾理解該項工程的必要性和意義？

王浩：;南水北調;工程的實行確有它的必要性，有句話叫“要像防止戰爭一樣防止跨流域調水&;，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開展這項工程。一方面，華北缺水，地下水超采、地面沉降問題嚴重，節水不能全面解決問題，需要適度進行調水，來緩解華北的水資源壓力；另一方面，華北是我國的戰略重點地區，不僅有首都，也是糧食主產區和工業較發達地區。該地區的水資源保障，對我國的長遠發展具有戰略意義。以北京市為例，作為最缺水的特大城市之一，北京市目前在節約用水和高效用水兩方面狠下功夫并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其節水潛力已不大，迫切需要通過調水來緩解嚴重的水資源短缺問題。

景觀中國：請您評價;南水北調;工程的生態影響？

王浩：;南水北調;工程對調出區的下游有一定的生態影響，主要體現在枯水季節和枯水年份的下游生態用水保障問題。引江濟漢工程就是彌補南水北調中線的影響提出的補償工程。另一方面，工程對調入區有顯著的正面改善作用，例如，調入區華北的地下水超采問題將得到一定的緩解。

景觀中國：如何保障跨流域調水工程中的水質安全問題？

王浩：要保障跨流域調水工程中的水質安全，首要前提是水源區的保護，保障源水的安全，采取措施包括污染項目嚴格禁止，現有污染源要逐步清理等。在生態補償方面，受水區應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持，為水源區生態保護做貢獻。另外，在制度及監測方面，應加大監控力度，尤其要重視事故污染問題，對風險源要逐一排查。制定污染風險管理制度，包括跨渠立交節點的交通管制、事故污染預案等。

生態城市水系的判斷標準

現在大家都在談生態，從水資源系統角度出發，什么樣的城市水系才是生態的？景觀設計師如何幫助實現生態的城市水系？

景觀中國：您的講座主題為;面向生態的城市水系治理;，請問您是如何定義;生態;的，您認為城市水系怎樣才能達到生態的標準？您強調的生態效益包括哪些方面的內容？

王浩：生態是生物及其環境的總稱，是生物生存的狀態。在我看來，城市水系應做到;水清、岸綠、河暢、景美、安全”才算生態水系，才稱得上是人水和諧。生態效益包括生物多樣性改善、局部氣候調節、景觀美學價值提升、污染凈化、洪澇調蓄等。城市水系不是自然保護區，因此，不能按照珍稀物種的多少來衡量，而要以人與自然是否和諧、市民是否能夠貼近自然，河湖是否健康并有生機等標準來評判。

景觀中國：我們如何去評價并權衡城市水系的社會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來做出利用或保護的決策？

王浩：對于城市水系來說，它的社會效益體現在能滿足居民休閑、養生、旅游、娛樂的親水需要，提高居民對環境的滿意度，提高城市品位；它的經濟效益體現在能改善投資環境、促進土地增值，拉動地方經濟；它的生態效益體現在能實現生物多樣性改善、局部氣候調節、景觀美學價值提升、污染凈化、洪澇調蓄等功能。我們需要根據這幾個方面的效益進行具體的評價和比較，從而做出相應決策。

景觀中國：景觀設計師能在區域尺度的水資源管理中、在城市尺度的水系治理中分別發揮什么作用？

王浩：景觀設計師在進行水系景觀的規劃設計時，要處理好片區和區域的關系、城市的內水和外水的關系。水系作為景觀中的一種廊道，河湖及其岸線要與區域景觀相協調，遵循景觀生態學原理。水陸交錯帶或濱水區是景觀設計的主要空間，應重視水系統循環規律，避免過度的園林化。景觀設計很重要，但同時要避免出現水系的“河道湖泊化、岸線直立硬化、濱水區園林化、水系治理功利化”等錯誤的設計理念。

后記：

　　 采訪中，王浩院士論證有力、旁征博引，對史實、數據信手拈來，縝密的思維和嚴謹的論述給記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一直以來，王浩院士探索并堅持運用系統科學的思維和方法解決我國面臨的復雜水資源問題，取得了一系列創新性突破，其成果廣泛應用于國家、流域和區域水資源及重大工程的規劃與管理實踐當中，有效提升了我國水資源評價與規劃的科學性與規范性，取得了顯著的社會、經濟和生態環境效益。作為從一線科研工作者成長起來的工程院院士，王浩院士有著扎實的實際工程經驗和豐碩的理論科研成果，其研究和實踐緊密結合的工作思路、系統的科研思維和“實事求是”的問題處理準則值得廣大從業者學習。采訪最后，王浩院士強調，水資源的問題是相當復雜的系統問題，任何單一角度入手的措施都是不可行的。在準確認識水系統循環過程的基礎上，系統的分析、科學的決策，才有可能真正解決中國日趨嚴峻的水資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