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情懷與景觀理想——專訪加拿大奧雅景觀規劃設計事務所設計總監李寶章

記者手記：

　　初秋九月，在加拿大奧雅景觀規劃設計事務所駐北京的辦公室里，我們采訪了奧雅的創始人、董事及設計總監李寶章先生。李先生請我們品茶，并親自示范起茶藝來，看到在海外游學并工作多年的人如此精通茶道，令人頗有些意外。陽光灑進室內，明亮而澄凈，空氣中混著淡淡的茶香，話意正濃。

交談中，更發現他非常鐘愛中國的傳統文化，熟讀《道德經》、《論語》。“我的人生理想是要成為一個標準的中國文人士大夫，走千百年來中國文人士大夫注定要走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老路”。李寶章將藺相如、司馬遷、辛棄疾、文天祥這樣的人作為人生的楷模，他說，“他們不僅富于智慧，有中國傳統文人所特有的精神氣質，還帶著一股‘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韌性與血性，為自己的家國理想頑強的活著”。

從東方到西方 從傳統到現代

現代化不一定要西化，我們對世界的理解不一樣

話題由此展開，李寶章首先談了他對東西方文化的感觸，“東西方的思維模式非常不同，西方哲學認為世界是一元的，一定要分出對錯，而中國古代哲學講陰陽之說，認為世界是二元的，二者可以平衡。西方偏重于理性，我們則是感性和理性兼容。”他說，這種文化差異在景觀設計中體現出明顯的不同。中國古典園林的風格重自然，以模仿和收納自然景觀為主，期望建立自然和人之間的情感聯系。西方園林重人工，多是各式修剪有序的景觀，把握住這種差異的本質對我們做城市規劃設計至關重要。

他還指出了大多數人對現代化的理解誤區，“很多人認為現代化就是西化，就是歐美的現代化，就是強調理性和工業化。實際上，就算我們國家也進行了工業化、現代化，我們和西方對世界的理解還是不一樣的。其實現代化有很多種形式，像現代北歐，就強調尊重自然、抵抗氣侯、強調社區觀念；像現代新加坡和臺灣就注重人的情感和回歸生活的本質，注重東方特色和歷史傳承。”

好的作品都符合道，《道德經》是一本最好的設計指導

李寶章讀《道德經》已經小十年了，“我覺得世界上最好的作品都能用《道德經》來解釋，《道德經》是一本最好的設計指導，因為好的作品都符合道。”?他說，《道德經》講的是“道”，“道法自然”，讓世界按照它原本應該是的樣子運轉，這樣世界才會精彩。那么，一個地方的景觀原本應該是的樣子，包括對地域植物的運用，尊重當地約定俗成的大樣做法等等。“現在太多的設計師希望在設計中留下個人的印記，把景觀做成個人希望的樣子而不是它應該是的樣子了。老子說，‘為腹不為目’，一切事物都應該回到它的本質，好比說景觀的本質就是要解決人和自然的關系，解決人類社會生存與發展的基本問題，不要玩太多花哨的東西。”

“關于表象和本質的關系，《道德經》中有精辟的論述，它認為‘無’是產生一切形式的根源，‘無’比‘有’重要。老子說，‘器’的本質是什么？是它形成的空間而不是它本身。那么對于生活來說，城市的本質是什么？是城市中建筑圍成的空間里面發生了什么，它能給人們帶來什么樣的情感體驗，而不是寬馬路、汽車和高樓。所以說城市的精神氣質和文化氛圍非常重要，很多人喜歡巴黎，那是因為巴黎的人文氣質好。”聊起《道德經》，李寶章侃侃而談，“設計就是將各種理念外化成不同的形式，通過不同的形式來形成空間的氛圍。我們設計墻體、裝飾、鋪地都不是為了設計它們本身，而是為了營造這個氛圍，這個氛圍就是‘無’。所以說，《道德經》是非常到位的設計指導。”

外國人已經在這兒給我們蓋了樣板工程，為什么不學

說到中國歷史上優秀的規劃設計，李寶章重點談了對近代殖民地時期遺產的看法。廬山一行使他深感現在對近代規劃設計缺乏研究。“沒錯，中國近代史是一部屈辱史。但從城市建設的角度，我們不能否認侵略者也帶進來了不少先進的規劃理念。”他列舉了廣州的二沙島、廈門的鼓浪嶼、青島的八大關、上海的外灘，“這些是我們用一百多年的血淚和屈辱的高昂學費換來的建在中國本土的現代規劃范本，等于外國人已經在這兒給我們蓋了樣板工程了，我們為什么不去學習、不好好總結?反而跨過這個，又請國外設計師來中國重新實驗。”

李寶章進一步說，“近代的很多規劃都已經本土化了,廬山牯嶺鎮的規劃將美國黃石國家公園的規劃理念和中國南方小鎮的環境融合到了一起；上海的弄堂就是為適應江南生活對西式建筑進行的改良，靜安公園、中山公園、復興公園都是西方古典公園融合中國風格的產物；北京大學校園更是當年司徒雷登依照中國建筑理想和人文情懷修建的；還有青島的城市排水系統，長春的布局尺度，石河子的人性化……這些都值得我們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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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景觀都市”到“公民社會”

現在的建筑、城市都太緊張了，我們的城市需要好的公共空間

“進入工業社會之前，人類社會和自然是相對和諧的。工業革命以后科技發展突飛猛進，上下水的技術解決了衛生問題，鋼筋混凝土的出現解決了往上走的問題，電梯的發明解決了向上能走多高的問題，我們生活的城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變得緊張、局促、擁擠。”李寶章說，“人是需要放松的，需要自然、需要交流、需要藝術。這正是景觀設計要解決的問題，在城市建筑圍成的空間中融入自然，使其適于文化活動的發生和人們的交流，再通過藝術創作，讓我們的城市變得宜居。”“一個城市的文化主要是通過它的公共空間體現出來的。”李寶章認為，好的城市空間一定是符合人類行為特點的，尺度適宜并且有明確的空間主題，像專門為很酷的時尚人設計的北京三里屯就有非常好交流的空間，而紐約曼哈頓是密集、高效又放松的現代都市典范。

我是一個都市主義者，高密度發展和宜居城市不沖突

李寶章表達了他對現代城市的看法，他指出，城市能夠使每個人消耗的能量、占用的土地、資源最小化，通過公共交通實現可達性，它的集約模式促進思想文化和經濟的發展，“人要到城市來享受現代文明生活，城市化發展的趨勢是不可改變的”。“尤其是在中國，城市化進程這么快，二十年后北京不可能不發展成為一個半億人口的城市，上海、廣州、深圳等等中國所有的大城市都將發展到極致，就像東京和巴黎那樣，巴黎住著法國三分之一的人。”不過，他強調，“大型城市的高密度發展和它是一個宜居城市并不沖突，我相信通過我們景觀設計師的努力能夠讓城市的高密度集約和自然宜居和社會文化屬性兼容。”

好的城市需要“壯麗”，更需要把市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李寶章說，現在我們的城市通常是把能看得見的經濟發展放到第一位，把城市建設的很“壯麗”，我們建高樓、建橋梁、建高速路。當然一個好的城市需要“壯麗”，這是非常鼓舞人心的。但真正好的城市是多元的，應該承載更多的價值觀。“現在我們都在講‘公民社會’，就是要關心民眾需要什么，把城市中生活的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照顧更多人的利益和審美。”他認為，景觀設計師、城市規劃師、建筑設計師一定要有社會意識，關懷大眾，關注當下的社會敏感問題，并且一定要參與社會決策過程，這樣才能在社會上發揮更大的影響力。

從經營奧雅到景觀設計“吶喊”

我們最關心景觀本質的問題，當然也在適應市場的要求

“當初成立奧雅建筑設計公司是我們的一次嘗試，其實景觀和建筑的設計方向還是不同的，把二者捏合在一起的實踐比較難，到最后往往是建筑發展建筑，景觀發展景觀，而這并不是我們期望的發展方向。”談到公司的拓展情況，李寶章說，“作為一家以景觀設計為母體的公司，我們最關心的還是景觀本質的問題”，于是，經過研究奧雅明確了專注景觀的定位，保留了景觀建筑部，為公司做景觀規劃公建和城市設計業務服務，專門研究景觀中的建筑，在景觀規劃設計的框架下，通過建筑的介入和支撐，使項目更加完善。

而拓展酒店事業部，用李寶章的話說，正是遵循了老子的哲學，“根據變化做變化后的世界要求你做的事情”。“高端住宅項目能帶來高收益，這塊兒又是奧雅的強項，于是我們承接了不少高端住宅、高端別墅設計項目，慢慢的就開始接觸到度假酒店、高端酒店的景觀設計。酒店景觀設計的要求非常高，它是人們短期居住的環境，與住宅景觀設計存在差異，我們就成立了酒店事業部來專門研究相關的問題來適應市場的新需求。”

我們希望觸及景觀的社會性，從設計師的視角傳達一種關懷

從設立公益基金、創作公共藝術品到舉辦公益論壇和奧雅校園設計之星競賽，奧雅一直積極的致力于參與公共事業，發揮設計師的特長做對社會有益的事。“我們以‘鄉村小學’為選題辦了奧雅校園設計之星競賽，期望為學校輸入設計一線的訊息并選拔優秀的人才。”“鄉村小學”涉及到了中國的教育現狀以及留守兒童的問題，奧雅希望通過這一命題觸及景觀的社會性，使在校生走出藝術設計的象牙塔，領悟到景觀設計行業的使命。?李寶章提倡公司積極參與所在城市和社區的活動，奧雅今年還參與了深圳“創意之都”的舊物改造活動，利用大運會剩下的大小不同的燈具設計創作了公共雕塑作品“生生之樹”。“如何對生活中的廢棄物進行再利用是值得現代社會反思的一大課題，我們想通過這個小小舉動喚起人們對物的態度的重視，同時表達對公共藝術的支持。”李寶章表示，奧雅設計期待以中國的視角，從景觀環境規劃與設計的角度解決中國現代化與城市化過程中的自然與人，自然與城市，人與城市，及人與人的關系問題。

在中國做景觀，既要做一個行動者，又要做一個布道者

在專注做設計的同時，李寶章還通過媒體宣傳、教學等多種途徑，不遺余力的傳播景觀設計思想。他說，“公司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也是一個社會產品，要做一流的公司必須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和做事準則，更要把它傳達給大眾。”?本著這樣的原則，奧雅出版內刊《平臺》、開設企業微博，并舉辦了多場公益論壇。奧雅的公益論壇已經做到第四屆了，最近一屆的主題是戲劇城市，是結合蛇口的現狀來討論怎么樣能讓城市空間更加人性化、戲劇化、藝術化。除了經營公司和做設計，李寶章還在北大和深大擔任客座教授。他說，景觀設計是非常有意義和價值的事業，希望通過教學來影響更多的人從事這一職業。

“現在在中國要做好景觀設計，既要做一個行動者，又要做一個布道者。我們景觀設計行業需要告訴大家，我們是怎樣認識城市的，告訴大家景觀設計的意義在哪里,讓更多的人了解景觀和社會、和生態的關系，認識到景觀的重要性!”李寶章的聲音有些激動，“因為在大眾沒有達成共識之前，要想做好一件事是非常難的，只有人們的觀念轉變了，我們的城市才能真正變得美好。我們要爭取行業的話語權，要吶喊，要讓更多的人聽到景觀界的聲音！”

李寶章說他希望一直以中國文人的態度來生活、工作與設計，他對自己和員工的要求是：關愛社會與環境，以謙恭真誠的態度工作，對專業與社會有所奉獻。最后，我想用他的一句話作為這篇采訪的結尾：“以實際行動追求一個更加美好的人與自然，人與人和諧發展與共同繁榮的理想世界：這是景觀設計的最高境界！”

關于奧雅設計集團

奧雅設計集團于1999年由李寶章先生在香港創立，前身為奧雅園境師事務所。2001年在深圳成立中國總部深圳奧雅景觀與建筑規劃設計有限公司，2003年成立上海分公司，2010年成立北京分公司，2012年成立西安分公司，目前共有來自不同文化和學術背景的各類設計人員近四百人，是國內規模最大的，綜合實力最強的景觀規劃設計公司之一。

目前，奧雅設計集團旗下包括：加拿大奧雅景觀規劃設計事務所、深圳奧雅景觀與建筑規劃設計有限公司、上海深圳奧雅園林設計有限公司、深圳奧雅北京分公司、深圳奧雅西安分公司等分支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