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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4日德國景觀建筑師彼得·拉茨(Peter Latz)在京報告交流會即將開幕,訪談向人們深入披露了這位世界級大師的職業成長歷程。
記者:彼得·拉茨教授,你是如何成為一名景觀建筑師的?
拉茨教授:我的父親是一位建筑師。我的第一個雄心壯志是擁有一個大農場,而根據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社會的實際狀況,我沒法實現這個愿望。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在父母的花園里開始為家人種植蔬菜。在15歲時,我就栽種了數百棵果樹,并且開始種植草茍。在后來的幾年時間里,我為父母和許多親戚提供了新鮮的水果和蔬菜,并利用賣水果的錢來支付學費,這就是直到今天我在項目設計中仍然對“果實生長和果樹”的主題特別感興趣的原因。由于受到父親的職業的影響,建筑對于我來說始終是很重要的。我在很早以前就接觸了景觀建筑學,并且積累了很多重要的技藝和知識。在上初中的時候,我就已經將成為一名景觀建筑師確定為自己的目標。促使我干這一行的原因是希望自己能像一名建筑師那樣從事創作,而且希望是利用眾多的植物素材進行這種創作行為。
記者:你如何定義目前一個景觀建筑師所擔任的角色?你認為目前景觀建筑學面臨的主要挑戰是什么?
拉茨教授:如果以我所做過的項目來論證,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不止一個。
作為一種設計規則,景觀建筑學常常與轉變或保護相關。景觀建筑師既要盡可能地利用在特定文脈中出現的自然元素,又要考慮現存的環境因素。有時,很小的細節也具有決定性作用。例如,對于箱式樹籬中的常年生和多年生植物,雖然它們經常出現在蔬菜園里,但人們幾乎覺察不到它們的生長蔓延。有時,明確地介入是必要的,如果沒有其它選擇的話,運用像鐵和石頭這樣粗獷堅硬的材料也是可行的。我認為,通過檢驗某些事情并且最終認識它們,以尋找自己的思想極限,是很重要的。全部技能也包括表面上的保守成分。景觀建筑師要進行景觀和園林文化的積淀,并且能夠隨時利用這些資源來為手上的任務尋找最適宜的解決方案。在這個過程中,表面上矛盾的事態和明顯的對比可以顯現出來。例如,有些項目擁有一個漂亮的、設施齊全的花園,而其附近卻是逐漸堆積的碎石堆、日益衰落的工業建筑、正在銹蝕的鋼結構。
當我開始著手一項任務時,通常采取的是一種盡可能理性的結構方式。首先應確定一個構思,這個構思應當經過深思熟慮,然后隨著若干階段的展開,確定適當的風格并達到合理的標準。
例如,我的北杜伊斯堡景觀公園設計是從寫故事開始的。故事主要圍繞在一座山上盤旋的獵鷹展開。漸漸地,我的頭腦里浮現出如何處理助燃鼓風爐的思路。實際上,我對物體的印象及它們的豐富寓意不感興趣。當開始設計時,我惟一要知道的事情是有多少因素和物體能為我所用,以及有什么樣的可能性去表達它們的存在。因此,我感興趣的是標準的句法、某一個或某一系列事物被重復的規則性程度。規則可以有多種變化,并且可以用于不同的級別。
當然,這種實驗可能會誤入歧途,可是一旦你著手這個實驗,并且它使你走得更遠的時候,你就應該盡可能遠地繼續走下去。
記者:在這樣的文脈中,設計意味著什么?
拉茨教授:這根本上是一個強加給現存對象的問題,一個已經被占有的信息密度的問題,一個涉及可以直接用于設計項目的信息密度的問題。我有幾種理解設計過程的方法。在一點也不熟悉任務和項目的情況下,我會首先將信息層進行排列,然后再把它們聯系起來;對于其它種類的項目,我會在餐巾或是手邊的便箋紙上很快地畫出一個草圖。無論何時,只要有新的想法,我就會照新的想法修改草圖,有時候會一直修改到其結果不再與最初的想法有任何雷同之處。如果有必要,我會繼續運用這種策略,直到在我的頭腦里形成一個十分復雜的信息結構。當然這個信息結構必須是一個易于處理的結構。
另外,在一個項目建設過程中,進展階段的某些方面或意義層面并不明顯。這可能意味著最初的信息層面必須經由臨時配置途徑而外顯。
記者:你如何看待傳統園林藝術?
拉茨教授:我以前說過,所有的園林藝術技法都是可以運用的。當然,我不認為我們可以復制蘭塔別墅(Villa Lante),也不認為我們應該嘗試這么做。但是我們有可能從文藝復興式園林別墅中學到很多東西。
對于我來說,許多歷史的方法都可以成為整體技能的一部分。建筑的歷史秩序、城市重建和引入傳統意義的景觀結構、通道、閘門、灌溉系統、小屋、花房,所有這些因素使得認識和解釋不同種類的空間成為可能。在我的項目中就有一些特別的實例,如在對魯爾鐵路公園(位于來自柏林和杜依斯堡的兩條鐵路交匯州的研究中,對景觀的空間理解扮演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我認為運用景觀分析的方法是非常重要的,這種方法使我們有可能去理解景觀背后非常復雜的基礎條件。景觀理論也是我熱愛已久的領域。我要做的就是要表明:只有通過未經程式化的技法才能解讀景觀,如“穿越雪原”的技藝應該是這種技法之一。景觀只能在觀賞者認為很自然的場所中才能得到理解。所以,景觀形成的方法決定了景觀被感知的方法。
記者:許多人發現,在薩爾布魯克的港島和北杜依斯堡景觀公園的設計過程中,想使設計與園林藝術的傳統觀念協調起來很困難。而正是這個時候,你提倡一種新的園林藝術,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拉茨教授:我從未感覺想要或正在做什么新的東西。我真正想要做的是尋找一些在某種場所能恰當解決問題的辦法。不可否認,我所用的“篩選”與通常在景觀建筑學中使用的“篩選”的意義有所不同。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實驗結論表明,解決碎石問題一點都不困難。我很清楚用碎石建造奇異的房子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很早的時候我就發現采石場非常吸引人。在只有十歲的時候,我就喜歡搜尋這些地方。我始終不明白這樣令人興奮的景觀為什么會被認為是荒蕪、污穢的?;蛟S這就是為什么我沒有其它的選擇,只能著眼于這些不同一般的事情的原因。我意識到我所做的與傳統公園的設計觀念是不一致的,它具有一定的沖擊力。然而,在某些情況下,來自一些同事的強烈反對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記者:這是不是一種有意的挑釁或者對理解習慣的違背?
拉茨教授:我是有意識地進行與一般習慣不同的嘗試,主要是想尋找那些有特色的地方,或許只想表達什么是新概念。長期以來,我一直對密斯的建筑很感興趣,尤其是他所關注的信息的簡約和冗余問題。我總是著迷于簡單性設計和景觀中的加法設計。所以,對于我來說,在薩爾布魯克港島用網格將公園劃分處理是很自然的事情,這種理性的方法已經表達在平面圖中。我或許能發明出另一種網格,不過目前還沒有具體想法。
記者:我特別感興趣的是,在你眾多迷人的作品中有兩個項目是直接建在廢墟上的。
拉茨教授:當然,我努力尋找景觀中美的成分并且欣賞它們。但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最具有挑戰性的想象力在哪里,是在協調中還是在沖突中?沖突可能產生不同的狀態、不同的協調及不同的和諧。如果你來自像薩爾島這樣的丘陵地區,那么像采石場這樣不尋常的現象自然就會令你激動不已。我不像其它地方的人們那樣,至今對二戰的一些遺跡仍然有所忌諱。我將一個在二戰時被炸毀的碉堡保持原樣,這些廢墟般的場所不僅為景觀建筑師,更重要的是為使用者提供了更大的自由度。這就是為什么這么多人會被吸引到這里的原因。
記者:這聽起來像是一種對敬畏的迷戀和對廢墟美的喜好,這似乎更像一個浪漫主義者的觀點。
拉茨教授:最近,我在德累斯頓作了一個演講,提倡“從廢墟到廢墟的保護”。表面上,偶然性導致了人類的沖突,因此它通常被認為是消極的,但我認為它也有非常令人興奮和積極的一面,進一步看,保護廢墟其實是對保護自然的貢獻。這些場所為不同事態的發展提供了可能性。
我并非刻意追求某一流派。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和其它人文思潮各有其作用,相信它們可以同時存在。所以,不能嚴格區分理性和浪漫。我可以按理性的準則建一幢木頭房子,當一縷陽光透過玻璃屋頂照射進來時,因偶然性的出現而產生了一幅意想不到的浪漫景象。按照同樣的邏輯,我也可以有意創造其它浪漫景象。對我來說,事情的發展存在一種預先確定的,在思想、情感和經驗上的預演模式。例如,當要去海邊時,我基本上提前幾周就已經知道在那里能獲得什么樣的經歷。我已經說過,我對語義的作用根本不感興趣。對我來說,語義的作用遠不如找到一種結構重要。在這種結構里,大量的語義可以主動地互相轉變,正如季節、天氣和事件的變換可以隨時改變其自身表達的模式一樣。
記者:1993年你提出“重新理解自然的時代已經來到”。你如何定義你的自然概念,在你的設計中可以看到相關特征嗎?
拉茨教授:一般來說,理解自然的方法與理解任何其它文化形式的方法一樣多種多樣。當前,我們通過人文景觀理解自然的方法已經很清楚了。這種所謂的人文景觀事實上是一種殘酷的實用性景觀,已經被農業和林業長期開發。我在演講和文章中想要論述的是對自然的一般性理解,這無疑是一種具有刺激性的計劃。這不僅僅是我個人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盡管我并不都是成功的,但我想盡量把景觀和自然的區別搞清楚,原因是事實上它們彼此沒有多大的關系。
景觀是個人文概念,更確切地說,是被人類社會所珍愛的事物,而自然是一種自律、一種神話。
我們基本上都身處自然之中,一旦我們經歷了肉體上的痛苦之后,某些東西又變得可親可愛了。在很多情況下,令人著迷的是(生態)系統,一方面它必須滿足極高的技術標準,另一方面它自身要發展出理想的生態狀態。如果生態系統不再運轉,生態的外觀將不復存在。
我剛才所描述的是一個同步過程。這個同步過程按規則應以一種辨證的關系來理解。然而,我發現同步的方面更有趣。當然,雖然我喜歡五月里被鮮花和草地簇擁著的房子,但是對自然和景觀進行實驗是我們的職責,哪怕僅僅是在頭腦中的觀念。把這些經驗應用到實踐中的結果是可以獲得巨大的收獲,確定的價值也因此即刻被轉移。我可以想象出一個完全用生銹的螺絲釘做成的花床基礎應該是什么樣的,也可以想象在一個60 cm厚的混合肥料基上茁壯生長的蘿卜、生菜和南瓜的樣子。這是園丁特有的感覺。這很可能使一個現有的人造景觀變得迷人,并且使之成為一個典型的景觀片段,被人認可。在20世紀20年代,這很可能根本不被重視,但如今卻令人非常興奮。我們總認為世界上除了印度支那、印度尼西亞和巴西的原始森林外,已經沒有什么遺產了,甚至現在我們想上月球去搜尋一下。然而,最迷人的且最易開發的地方恰好就在我們的城市中。我們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向這些地方再走近一點。
另一個刺激的想法是- 我想創作一個沒有任何樹和灌木的公園。這意昧著我們必須努力不持陳見,走出遷腐。例如,試圖用植被覆蓋礦渣堆就是可笑的。對待這種材料堆積物,惟一的自然原則是應當允許一種適當的侵蝕行為發生,這一行為過程完全可以使這種材料堆積物產生新的構成。有趣的是我們應該促使和鼓勵這種侵蝕發生,然后利用變化后的新奇結構來表述環境,而非一概而論的只是保護。同樣的措施也正在德國其它州被用來復育廢棄的煤礦。在復育過程中,設計者總希望形成一種技術美學意義上的形象,但這通常會引起人們的厭煩,而且以后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維護其狀態上。“侵蝕”在其它場合里的確是件糟糕的事,而對于我來說卻是很重要的。
舉一個金屬廣場(Piazza Metallica)的例子,這個厚重的直角鐵盤源自兩個有趣的物理過程:一個是形成堅硬金屬的過程,曾經被一層礦渣覆蓋著,很難暴露出來;另一個是侵蝕過程。廣場被描述為一種技術和一個歷史時段,這里不是用水,而是將13000攝氏度的高溫鑄鐵熔液倒進這個盤子,創造了類似冰川斷口的河流系統。換言之,原始的構成通過熔鑄原理的力量得以形成。作為自然的象征,我發現這比幾棵被遺棄的白樺樹更能激發我無窮的興趣。
記者:你如何表述景觀建筑學至少比藝術晚20年產生的原因?藝術可以提供什么樣的靈感?我假定簡單模仿藝術模式是不成問題的。
拉茨教授:除了個別例子外,有關園林設計真正與現代主義對話的范例幾乎沒有。多數的嘗試只是停留在表面效果,在園林設計中從來沒有一個具有真正說服力的包含大眾文化的實例。盡管結構主義原則特別適合景觀結構的交通組織,但幾乎沒有人認真考慮過結構主義的觀點。少數可行的美學原則嘗試考慮經濟原則。我沒有談論類似園林模式的產品和它們特殊的組織形式,我談論的完全是一種不同于園林設計的表現尺度。
??????? 通常,我們的職業習慣是喜歡玩設計游戲,或者深入研究過去的設計,或許這可以通過媒體世界的機器設備來解釋。大多數景觀建筑師都沒有勇氣使用當代文化語言。而同時代的藝術和建筑也同樣面臨著這樣的問題。我們不得不學會面對這些問題。
記者:你將北杜伊斯堡景觀公園地貌部分解讀為“大地藝術”,這令人很驚奇。為什么你要使用一個明顯屬于藝術范疇的術語?
拉茨教授:“鐵路豎琴”實際上是鐵路線的一個交匯處。這里每一個二級軌道都通向下方,一級軌道從中間通向上方,是一個充分運用了科技的奇妙作品。鐵路軌道線有規律的分合形成了敏感的形態,一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很快就發現了北杜依斯堡的鐵路公園。鐵道軌跡所帶來的動感有如芭蕾般令人眼花繚亂。設計這個鐵路設施的工程師們工作了相當長的時間(六七十年),當然靠的是技術而不是藝術。如果當時告訴他們正在做的是藝術,那反而可能起到消極的作用,甚至使他們的工作白費。技術史中常常會出現令人著迷的結構,它們的表現力應該得到公認和支持。這就是為什么盡管并沒有藝術家參與,我使用“大地藝術”這一術語的原因。在許多物品中,品質是與生俱來的。人類文明中的矛盾問題之一就是這樣的創造是否算技術,礦渣堆是否包括在這個范疇里,是否也應該當成人文紀念碑來保護。
記者:埃姆歇公園國際建筑展長遠的發展計劃中包括了逐漸增加藝術方面的內容。你在這方面的觀點是什么?
拉茨教授:我深信園林藝術是存在的。在我沒有真正提出園林藝術是什么的時候, 不管我曾經做的項目是否被劃歸此類,我都希望它們屬于園林藝術。不管大部分作品的功能如何,我感覺在我作品中的確存在一部分不能僅從使用價值來判定的東西,因為它們還傳遞著其它更深的涵義。當我尋求對場所、空間和情景的明確解讀時,各種各樣的文化語言都可以被使用,而藝術語言也是其中之一。在建筑史的研究者一直都在尋找建筑技術、文明遺產、藝術遺產、神學意義等的客觀標準時,盡管我們的文明一直被認為是由彼此分離的部分所構成,但我還是感覺區分藝術、建筑學和景觀建筑學之間的差別很可能真的沒有太多的意義。
[譯注]
?、俦疚木幾g自彼得·拉茨所著的《景觀句法》一文,原文有些地方比較晦澀,考慮到便于讀者理解及雜志篇幅所限,譯者在不影響文章順序和意思的前提下做了局部編輯和刪節。原文可參見Peter Latz. The Syntax of Landscape, Udo Welacher, Betwee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and Land Art[M]. Birkhauser, 1999. 121-136.
[本文譯者簡介]
韋峰,男,鄭州大學建筑學院教師。
王建國,男,教授,東南大學建筑學院院長,東南大學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國務院圳立委員會等韋平議組成員,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國城市規劃學會城市設計委員會副主任,《規劃師》編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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