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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北京為河流松綁

admin 2007-07-03 來源:景觀中國網(wǎng)
  周末的傍晚,保潔員老馬坐在轉河岸邊的石頭上,一邊聽收音機,一邊瞧別人站在河水里撒網(wǎng)逮魚。   在河邊,一絲絲涼風拂面而過。很少能看見硬邦邦、裸露的水泥護堤。岸上種著
  周末的傍晚,保潔員老馬坐在轉河岸邊的石頭上,一邊聽收音機,一邊瞧別人站在河水里撒網(wǎng)逮魚。

  在河邊,一絲絲涼風拂面而過。很少能看見硬邦邦、裸露的水泥護堤。岸上種著柳樹、楊樹、榛樹等樹木,水里更是郁郁蔥蔥,荷花、蘆葦、菖蒲和叫不出名的水草,旺盛地生長著。一些蘆葦長得比人高,密匝匝的,像一道道綠墻。

  要不是有城鐵,時不時從高架橋上“轟轟隆隆”駛過,還以為轉河是一條遠離城市的“野河”。實際上,它流經(jīng)北京西直門交通樞紐,好幾次從車水馬龍的柏油路底下鉆過,是條名副其實的城中河。

  “河水一直都這么清,真的不臭嗎?”我反復問老馬。他住的平房離河只有十來米。

  “就這樣,不臭。”他呵呵地笑道,“住這兒最大的好處,就是涼快!”

  挨著老馬住的平房旁,是一片在建商品房,樓前扯著大幅紅色廣告,上書一米見方的字:“水景樓王、親水名宅”。老馬抬起黝黑的胳膊,指指點點地說:“你瞅瞅,一平方米,要賣一萬好幾哩!”他把臉又扭向河面,神態(tài)悠然愜意地說:“嘿嘿,咱也住的是水景房,抬腿就到河邊。”

  自打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的城市,興起了大規(guī)模的改造和美化運動。結果之一是,有無數(shù)的河流,從此穿上了水泥盔甲。可事與愿違,一些被打造成“銅幫鐵底”三面光的河,卻變成了窒息的死河、臭河。

  10年間,北京走了一條曲曲折折的治河路。

  生態(tài)治河的理念,一點一滴被接受。觀念變了,河的命運截然不同。

  河道成抽水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準長草長樹

  “1998年,京密引水渠的改造,打響了北京河道大規(guī)模治理的第一槍。”北京水務局副總工程師劉培斌,在辦公室里這樣回憶道。

  北京城區(qū)的水系格局是這樣的:六環(huán)以內(nèi),一共有52條河道,總長520公里。主要有永定河和京密兩大引水渠,有清河、壩河、通惠河、涼水河四大排水河道,另有昆明湖、玉淵潭、什剎三海、北海等8個湖。

  清河一期改造時,哈佛大學設計學博士俞孔堅,剛從美國回來,在北京大學任教。路上,他看見民工正往河道上糊水泥。為了阻止這么干,俞孔堅和一些環(huán)保人士,多次去市政府和相關部門,提出反對觀點和建議。

  政府相關部門的理由是:用水泥鋪襯河道,這么做能阻止水的滲漏,可以防止水草瘋長,草多了會阻止水流。如果不做護岸,流水的沖刷會讓河道逐漸變寬,而不少城區(qū)河道兩岸,已是樓房林立,水漫上來,淹了咋辦?

  俞孔堅等人堅決反對這么做,認為河道不應只有單一的防洪排水功能。

  “河道成抽水馬桶了,糊得三面光,不準長草長樹,水來了,嘩——全部排掉,一瀉千里,上天給我們的寶貴水資源,白白流掉了。不光如此,原來蜿蜒曲折、具有蓄洪能力的河道,甚至變成危險的深溝。河流濕地的自我凈化能力、生物棲息地和生物廊道、居民的休閑處所等好處,一點兒都體現(xiàn)不出來。”

  環(huán)保人士也反對將河道硬化渠化,認為這是人工制造的“水泥池”,阻止水的滲漏,會破壞地下水的補充。而最好的方法,是營造、保持河道的天然狀態(tài),讓河流自然彎曲,兩岸生長多種野生植物,讓水中的水生生物與岸邊的植物,蟲、鳥類等形成天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讓河水自我凈化。

  劉培斌承認,當時的考慮,的確就是怎么讓水痛痛快快地流走。洪水來了,趕緊下去,別威脅兩岸的建筑物,防洪排水是主要目標。因為當時的客觀環(huán)境是,1999年以前,北京雨水相對豐沛。

  據(jù)衛(wèi)星遙感觀測顯示,北京1085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硬化面積達到50%。以前的農(nóng)田、綠地,好多都變成了柏油路面、水泥地、樓頂。“就是說,城區(qū)有一半的地方,是不滲水的地面。像以前,邊下雨、邊下滲。可是現(xiàn)在,同樣的降水,進入河道的流量和流速增加了,河道的負擔太重了。”

  劉培斌接著嘆息道:“可是,萬萬沒想到,從1999年到現(xiàn)在,北京居然連續(xù)8年干旱,這是清朝有水文記錄以來少見的,降雨量每年不足460毫米。”

  “流水不腐啊!水多的時候,我們從密云水庫調(diào)水,往河道里放,每年經(jīng)河道走的水,至少是5億方,可近幾年,一年不足一億方。”

  他反復強調(diào)一個數(shù)字:現(xiàn)在,北京來水與用水的缺口是10億方。

  “水是什么,是金子啊!人吃水都成了問題,我們還怎么舍得把密云水庫的優(yōu)質水,往河筒子里灌。”

  河道一方面補水量少,另一方面污水量卻在增加。北京的人口,跟上世紀80年代相比,差不多翻了一番,從800多萬,增加到現(xiàn)在的1600萬。河水污染物濃度升高,水體自然變差。

  對俞孔堅等人阻止往河道上鋪水泥一事,劉培斌記憶猶新。“來我們這兒辯論了,但他太強調(diào)那個‘綠’了。把生態(tài)治河放到了首位,而我們強調(diào)的是工程水

  利。當時,覺得他的觀念太超前、極端,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通過辯論,我們知道了國外的一些做法和經(jīng)驗。多少還是采納了他們的一點建議,像清河一期,只在河兩岸糊了水泥,河底沒有鋪,是兩面光。”

  “再說了,高層不變、水利部不變,北京就是想干,也不敢呵!”劉培斌的同事又加上一句。

  一夜之間,北京的河變綠了,水華全面爆發(fā)

  2000年以前,北京的河基本上沒事,因為還可以拿密云水庫的清水灌河道。但到了2001年夏天,問題暴露了:一夜之間,北京的河變綠了,水華全面爆發(fā)。

  “唉呀,綠綠的一層,跟綠油漆一樣,散發(fā)著腥臭味,以前從沒見過。”劉培斌皺著眉頭說。

  “水華”也叫藍藻,是水體富營養(yǎng)化的典型特征之一。通俗地說,就是水太肥了,水里有了大量的氮和磷,就容易長這東西。一般是在死水區(qū)、不流動的水域,加上天熱,太陽一曬就出來了。水華繁殖速度極快,爆發(fā)性地生長,一夜之間,水體就會變色。

  “小魚都翻了白肚,憋死了!”

  水面鋪著厚厚一層水華,再加上河道鋪襯了水泥,本身不透水、不透氣。水華快速生長耗氧,水里的生物被憋死,死后沉入水底腐爛,又產(chǎn)生出大量的氮和磷,水華再大量繁殖和腐爛,惡性循環(huán)。

  帶著問題,劉培斌他們?nèi)チ颂⒊埠⒌岢亍=Y果發(fā)現(xiàn)滇池更厲害,最厚的地方有半米,嚴重耗氧,生命絕跡。而最近,太湖大規(guī)模地爆發(fā)水華,嚴重影響了無錫自來水的水質。

  怎么解決問題,如何治水?劉培斌說他們局領導和技術人員,可沒少到國外考察,一趟趟地,去了德國、日本、荷蘭等國家。“像韓國的清溪川,我們都去N遍了。”

  清溪川,是位于韓國首都首爾市中心的一條城中河,長約5.8公里,自西向東流入漢江。歷史上,因為河水被污染發(fā)臭,清溪川一度被覆蓋,上邊鋪起混凝土路面,建起了高架路。本世紀初,曾是城市繁榮和工業(yè)化象征的高架路被拆掉,清溪川復原。注水后,清澈的流水,帶來涼爽的風,緩解了城區(qū)中的熱島效應,清溪川,也成了首爾一處知名的旅游、休閑景點。

  “在德國,有些地方,洪水來了,人家就讓水淹,一層全部淹掉。等水退了,小商鋪掃掃再開張。在咱北京,這辦法根本行不通。還有,很少看到人家河岸鋪水泥的,有的地方,就用大樹樁做護岸。”

  國外這些既生態(tài)環(huán)保而又漂亮美麗的河流,讓人大開眼界;而北京,河還在讓人鬧心。問題不斷暴露、污染不斷加劇、河水變臟變臭。那會兒,最臭不可聞的河,要數(shù)涼水河了。

  涼水河是北京南城地區(qū)的一條主要大河,也是一條排污河道。劉培斌去涼水河察看過。“年排放污水,兩億多噸,這河能不臭嗎?”水質等級最低的是五類,據(jù)說涼水河當時的水質,竟達到劣五類。

  那會兒,有個記者去涼水河采訪,在河邊遇見一位老人,老人跟他講了一件事:“有一回,我的帽子被風吹到河里,我就挽起褲腿下河去撈。一會兒的工夫,我的媽呀!從腳脖子到大腿根,全黑了,密密麻麻爬的全是蚊子!”

  因為河水太難聞,一到夏天,周邊10萬多的居民不敢開窗戶。一旦開了窗,不但吹不來清涼的風,還能招來成群的蚊子蒼蠅。到后來,不少居民害怕河水污染了飲用水,連自來水也不敢喝,改喝純凈水。

  “我們水務局,經(jīng)常接到老百姓打來的投訴電話。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也上書。壓力很大。”

  最終,政府不得不下決心,把硬化的河道扒開,重新改造涼水河。

  河里只要有土,能長東西,就有辦法把水弄干凈

  開了北京生態(tài)治河先河的,是轉河。

  轉河,西起北展后湖,一路東流到北護城河。長3.7公里,寬30來米,穿行于密集的樓群間,共有13座橋橫跨其上。

  早年,轉河是皇家御河的一部分,慈禧太后去頤和園游玩,出西直門,在高梁橋的碼頭上船,走水路,直達昆明湖。本來轉河是直的,1905年修京張鐵路時改了道,向北繞過西直門火車站,拐了個“幾”字形大彎,所以得名“轉河”。上世紀80年代,西直門修地鐵時,轉河被填上,變成了一條暗溝,在地下跟北護城河相通。2002年開挖,轉河又變成明河,恢復了以前的通航功能。

  一眼看見轉河,感覺就是綠。

  鄧卓智負責這條河的景觀、生態(tài)設計。“工程的總負責人是我們的女將溫明霞,我做的是河上能看見的部分,干的是花活兒。”他笑嘻嘻地說。16歲,鄧卓智從廣西岑溪考入武漢水利電力學院,1985年,分到北京水利規(guī)劃設計研究院,現(xiàn)在是副總工程師。

  “我是被我們局長罵著,把這條河做出來的。”鄧卓智說一開始,自己的思路跟不上。“真正提出生態(tài)功能,是從轉河開始的。”可他學的專業(yè)是農(nóng)田水利,進了設計院搞的也都是工程水利。剛接手轉河時,設計上放不開,找不到感覺。

  “我是走遍世界去看河。”鄧卓智第一次看的河,就是韓國的清溪川。“它對我啟發(fā)最深的就是:人怎樣跟洪水和諧相處。”

  清溪川的河道里設有主河槽,彎彎曲曲的,非汛期,河水變成了小小的、淺淺的溪流,在里邊淌。主河槽兩邊是灘地,上邊建有足球場、自行車道、步行道等,還種了許多當?shù)氐闹参铮踔练N上了水稻。“我去時,看見老師正領著小學生,在那兒上科普課。他們?nèi)耸忠粌灾参飯D譜,一邊看書,一邊觀察實物。”

  雨季到來,洪水可以淹沒足球場等設施。“水來只是一陣子,很快就下去了。像球場,水一走,清掃一下就OK了。像燈,水來時,只要臨時把電閘一關,就可以了。而在我們的觀念里,別說建公共設施,河道里,連草也不可以種。”

  清溪川里有很多道疊水。“在水里堆幾塊石頭,人踩著石頭可以走到對岸去,很像我們古時候的汀步橋。石頭把河水涌起來,水從上邊疊落下來,可以暴氣,給水充氧,水可以自凈。”

  “說白了,就是把大自然的河,搬到城里來。”鄧卓智悟出來了。

  對于大自然的河啊,水啊,鄧卓智一點不陌生。他的小名就叫“阿水”,童年時與水相伴而生,有在河里摸魚抓蝦的經(jīng)歷,也有差點兒被水淹死的遭遇。在他河多、水多的南方老家,當?shù)赜幸环N房子叫“騎樓”,樓房一層,幾乎每年都要被洪水淹。“水來了,待在一樓,我們都住在二樓。家家都有船,人們知道如何與洪水分享空間,水進人退。”

  設計轉河時,喚醒了鄧卓智諸多兒時的記憶,他把自己對水的情感,融入到設計里。童年的經(jīng)歷,有了用武之地。小時候,是在田里插秧種水稻,現(xiàn)在是跑到轉河邊種蘆葦、荷花。小孩子摸魚抓蝦時,都知道去河邊有洞、有縫的地方掏。放在轉河里的山石,鄧卓智也想到在上邊挖些洞洞,好讓魚蝦在洞里歇息、產(chǎn)卵,天太熱時,躲進去納涼。

  “從技術上講,生態(tài)治河并不難。最難的,還是觀念的擰轉。”

  說到這,鄧卓智又笑起來了。“觀念是轉過來了,但轉河又沒那個條件啊。”看看轉河兩岸,早已高樓林立,空間是固定有限的。最近的樓,離河道只有兩米。怎么才能讓河變得自然,讓人水相親、人水相諧?

  鄧卓智想了不少招。

  第一招,也是他在以后十幾條河的生態(tài)修復中,屢屢用到的,就是造“淺水灣”。

  主河道還是深的、直的,不影響過水,但在河坡處,做成淺淺的、蜿蜒曲折的,鋪上卵石、堆石,插上水泥做的“仿木樁”,種上各種水生植物。淺水灣不但植物茂密,自然好看,還能讓人靠近水,摸到水。

  另一招是造“水邊游廊”。實在沒地方,他們把河道一側的墻掏空,修了一條幾百米長的走廊,里邊有親水平臺、水墻、甚至咖啡廳。河水少的時候,游廊讓人享受。雨季水來了,可以淹掉,讓水待著。“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可惜離樓太近了,哪怕再給我?guī)酌椎目臻g,我們也可以搞得更漂亮、更自然。”

  修轉河時,住在河邊的老百姓害怕,跑到工地上嚷嚷:離樓這么近挖溝,樓歪了、塌了怎么辦?

  “我們當然是安全第一,要確保樓房的牢固。有些地方只能打樁,用鋼筋混凝土,修成直墻立岸。可光光的水泥墻多難看啊。所以,我們發(fā)明了種植槽。”

  種植槽,有的用支架懸掛,有的是用石片砌成,有的干脆把鋼筋混凝土圓管插進水里,填上土,種上水生植物。墻頂?shù)牟劾铮N著能下垂的爬藤植物,茂密的葉子,像綠色瀑布一樣,擋住了光禿禿的水泥墻。

  在轉河,一開始種了100多種植物。幾年下來,經(jīng)過自然淘汰,現(xiàn)在長得好的有十幾種,像黃菖蒲、鳶尾、水蔥、蘆葦、野茭白、荷花、睡蓮、夾竹桃等。

  “它們長得一年比一年好,自由生長,也不要人工管護。公園里的花草與這些馬路邊的花草沒法比,又要剪、又要澆地伺候著,一平方米要十來塊錢呢,我們基本上沒維護費。”

  劉培斌他們曾搞過試驗,在官廳水庫庫口,建了一個100多畝的人工濕地,地上鋪了一米多厚的卵石,放進超五類污水,種上蘆葦、蒲草等植物,還養(yǎng)了鰱魚、河蚌等。試驗結果,蘆葦、蒲草長得非常好,它們吸收了水中大量的氮磷等營養(yǎng)物質,釋放出氧,起到了很好的凈化作用。流經(jīng)濕地的水,從原先的超五類,變成三類,水也清了。茂盛的植物,就像不需要能源的凈化器,日夜不停地工作著。

  鄧卓智也有同樣的體會:河里只要有土,能長東西,就有辦法把水弄干凈。但要全鋪上水泥,一點轍都沒有。

  “北京的河,補水少得可憐,基本上是靜水,是不流動的水。像轉河,幾乎就沒有補水。只是每年給中南海補水時,水才過一下。所以,水質能保持現(xiàn)在這個樣子,已經(jīng)相當不錯了。如果河道,還修成銅墻鐵壁的,肯定沒戲!”

  現(xiàn)在不了,河變成了一個活物。把它生下來,還得想辦法讓它活

  “河邊雜草叢生的,會不會有人不喜歡啊?”我問鄧卓智。

  他說河修得像大自然里的河,喜歡的人還是多。

  設計之初,鄧卓智時常到當?shù)乩习傩罩虚g采訪,做調(diào)查,跟他們一塊兒跑步、晨練。“問問他們,河邊種什么樹好活,喜歡什么樣的花草。椅子擱哪里好,道怎么修,人走起來方便。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比我更了解當?shù)氐氖隆_€有,這河畢竟是為他們修的,他們每天要在河邊生活啊。轉河完工后,河邊有兩個樓盤正好開盤,房價一平方米,馬上漲了2000元,等于給它修了個后花園嘛。”

  但也有人不大喜歡。“我們在郊區(qū)做河道生態(tài)修復時,當?shù)氐睦习傩詹辉趺聪矚g,他們還想像以前城里那樣,鋪大磚,修欄桿。也有地方干部,要求我們搞得豪華點。”

  “你們現(xiàn)在搞設計,行政干預多嗎?”

  鄧卓智覺得現(xiàn)在搞設計,跟剛畢業(yè)時不一樣。“上世紀80年代,那會兒是設計的人管設計。90年代,是設計跟行政一半對一半。現(xiàn)在,是領導設計,我們是畫圖架子。”鄧卓智調(diào)侃地說。但盡管這樣,他說也要力爭,假如每條河,都能往前走一小步,10條河做下來,也就能前進一大步了。

  他主動轉換了話題,“還是跟你說說清洋河吧。把生態(tài)治河,做到極致的,就是清洋河。”

  這條河,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內(nèi),由原來的清河導流渠和仰山大溝交匯而成。去年重建,清洋河是完工后新起的名兒,寄希望河水能“清明流暢,洋洋蕩蕩”。

  清洋河完全是自然的河床,沒有襯砌過混凝土。河道也是最理想的碟形,由淺入深,平緩蜿蜒,最寬的河面有60米。

  “完全看不出是人造河,就像天生長在那里的自然的河一樣。”

  清洋河全長9公里,花了1.7億元。鄧卓智說要是做成鋼筋混凝土河道,少說也得兩三個億。“生態(tài)治河,不但省錢,還省事兒。生態(tài)磚、生態(tài)袋,往河邊一碼就得。澆混凝土,得專業(yè)施工隊來干。”

  事實上,鋼筋混凝土河道,看上去銅幫鐵底很結實,但還是抗不過大自然。

  冬天,河水一結冰,形成張力、冰壓力,向兩岸擠壓,岸邊水泥墻又是直上直下的,最后能被冰頂斜、頂歪。再比如說“冰融”,河床上拘著冰,時間久了,混凝土會酥掉,鋼筋能露出來。北京的北護城河,河道水位線上就形成了冰融線,支離破碎,露出筋骨,墻容易崩塌,很危險,被迫重修。

  “北京大部分的河道,現(xiàn)在要做的是生態(tài)修復,就是盡量恢復河流自然的樣子。”

  鄧卓智寫過兩個版本的《生態(tài)護岸的一些做法》,把他在國內(nèi)外能看到、找到的方法,全部羅列出來,不下幾十種。經(jīng)過幾年的試驗,最常用的有鋪生態(tài)磚、生態(tài)袋、石籠、卵石、植物毯等。

  生態(tài)袋,是去年開始推廣使用的。

  鄧卓智滔滔不絕地說:“作為軟體護岸材料,它的好處太多了。袋子是用黑色高強無織布做的,120年不老化,透水透氣。里邊裝上土,碼在河岸上,固坡固堤,還長植物。剛開始鋪時,不好看,像一群小黑豬。因為袋子有吸水功能,能保持濕度,植物比直接種到地上的,長得還要茂盛。”

  生態(tài)治河后,鄧卓智覺得自己變了,在情感上有一大變化。

  以前,搞設計時,只是當做一個工程而已。完工了,河道硬邦邦地矗在那兒,他也完事兒。“現(xiàn)在不了,河變成了一個活物。把它生下來,還得想辦法讓它活。時不時地,心里會想它,要跑到河邊轉轉。觀察它、培育它,盼它一天天健康地成長。”

  修復了十幾條河后,鄧卓智對生態(tài)治河的理解就是:讓河道里充滿生命!

  正因為人們錯誤地把河流看成是洪水泛濫的源頭,所以,才不惜代價,用鋼筋水泥來對付它

  “要我說,全國所有城市的水泥護岸,都應該拆掉!可事實相反,不少城市還在那么干。”講話一向觀點鮮明的俞孔堅這樣說。他現(xiàn)在是北京大學景觀設計學研究院院長。

  提及當年,為阻止清河被硬化、渠化,自己三番五次上訪的事,他的語氣變得沉重。“那時,有一個北京市領導,還說我們是鬧事,是沖擊政府。”在北京受挫后,南方的一座小城市,卻接受了他的“極端、超前”的理念。

  “當人們正往河道里灌水泥時,我們?nèi)グ阉情_了。”

  那是2002年年初,在浙江臺州的黃巖,作為景觀設計師,俞孔堅被請去設計一個占地21公頃的公園——永寧江公園,公園將坐落在黃巖的母親河永寧江岸邊。到了場地一看,這里也在做裁彎取直、水泥護堤工程。水泥河道,已經(jīng)吞掉了場地三分之一的濱江岸線。

  “本來,人家只是請我們做岸上的公園,美化一下環(huán)境,河里的事,不用我們管。但是,我們堅決要求他們停下來,把已經(jīng)糊上的水泥拆掉。”俞孔堅和他的設計團隊,向當?shù)仡I導介紹了生態(tài)防洪和生物護岸的辦法,列出河道渠化的害處,而且指出裁彎取直和水泥護堤,工程花費昂貴。

  地方官員接受了他們的理念,停下了正在進行的河道渠化工程,還真的把剛剛糊上的水泥堤岸,又扒掉了。

  “原本整條江都打算這么干,用水泥糊上。多可惜啊!一條那么漂亮、自然的母親河。”俞孔堅也承認,這么做,當?shù)毓賳T是要承擔一定風險的。“首先是政治風險,本來上級撥款,讓你搞防洪堤,現(xiàn)在你卻不做了;中標單位有意見,工程停了,不能掙錢了嘛;老百姓也會有意見,勞民傷財?shù)模瑒倓偨擞植稹5亲罱K,人們接受了我們的理念,不但省了錢,而且,留下一條真正自然、有生命的河。”

  永寧江公園設計理念是:“與洪水為友”,公園的最終定位是:“漂浮的花園。”他們模擬出當?shù)乇┯赀^程,分析了5年、20年、50年一遇的洪水淹沒區(qū),為洪水預留空間,公園漂浮在有防洪滯洪功能、又有鄉(xiāng)土生物棲息保護功能的濕地之上。雨季來時,濕地可能會被洪水淹沒;旱季時,滯留在濕地里的水,將緩緩釋放,緩解旱情,常年為人們所享用。

  永寧江公園大量種植鄉(xiāng)土物種,綠地面積達到75%。在不同的水位線,所種的植物也不同。一年一遇的水位線以下的河漫灘地,種上蘆葦、菖蒲、千屈菜等水生和濕生植物;在一年一遇與五年一遇的水位線之間,只種當?shù)氐木殴?jié)芒,它是鞏固土堤的優(yōu)良草本……

  “因為它們都是當?shù)匚锓N,所以長得特別好。一年多的時間,公園內(nèi)就已經(jīng)是一片野草茂密,生機勃勃的景色了。”2004年夏天,“云娜”臺風來襲臺州,坐落在濕地之上的永寧江公園,發(fā)揮了本身的滯洪功能。臺風過后,公園也很快得以復原。

  俞孔堅總結道:“實際上,我們面對的,是中國五千年來一直面對的問題,就是如何對待洪水。”他認為,從鯀和大禹開始,人們對待洪水的辦法,要么是堵,要么是疏。但是現(xiàn)在看,堵和疏,都不是最好的辦法。

  “中國目前有三分之二的城市缺水。可是看看我們的南方,一下大雨,就要抗洪,水來了馬上將它排掉,人們忙著排洪泄洪,嚴防死堵。面對中國大地上的水資源和環(huán)境危機,我們再也不能把洪水視為猛獸,把‘吉水’當‘煞水’,而是要學會跟洪水做朋友,把水留下來。”

  正因為人們錯誤地把河流看成是洪水泛濫的源頭,所以,才不惜代價,用鋼筋水泥來對付它

  ,完全用工程的方式對付它,片面強調(diào)它的排泄洪、排污功能,將河道截彎取直,再用鋼筋水泥護襯,以為這能把水“治服”,一勞永逸。其實,自然的水系是一個生命的有機體,是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它需要有一個自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才能維持健康。

  “土地是活的生命系統(tǒng),有自己的經(jīng)絡血脈。如何綜合、合理地利用完整的土地生命系統(tǒng),讓土地健康、安全、豐產(chǎn),是景觀設計的核心理念,也是未來土地規(guī)劃設計的核心思想。”

  “可是,看看我們現(xiàn)在,人與土地的關系特別緊張。因為行政管理是條塊分割,落實到土地上,也變成條塊分割,將土地搞得支離破碎。正是條塊分割的小決策,導致了土地利用效率和服務能力的低下,綜合效益發(fā)揮不出來。建設部門管一塊,水利部門管一塊,林業(yè)部門管一塊,甚至同一條河流,也被不同部門、不同城市分割。

  他尖銳地指出:河流,如同土地的血脈。可連長江、黃河,也快成了水泥制的“長渠”、“黃渠”了。沒有系統(tǒng)的、缺乏土地生命倫理的、單一目標的“小決策”,是當今中國國土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根源。

  “搞得現(xiàn)在是風不調(diào)、雨不順,土地功能失調(diào)。土地活不好,人也活不好。你看看北京,誰都知道很缺水,可是,下一場大雨,路上的水沒膝蓋,汽車也被淹掉。而我們這邊的圓明園,卻又為缺水造景發(fā)愁。”

  我們要好好反思對待洪水的態(tài)度,給洪水一定的生存空間,通過滯洪區(qū)、濕地,讓它留下來,補充地下水。洪水來了,不但可以順利通過,還要讓它滋潤土地,孕育萬物。

  俞孔堅反復強調(diào)這樣的觀點:我們要想辦法把雨洪留下來。一個全新的生態(tài)雨洪時代,已經(jīng)到來!

  作為北京管水的部門,北京水務局已經(jīng)承諾:明年奧運會之前,北京要實現(xiàn)水清、岸綠、流暢,要“三環(huán)碧水繞京城”。

  但愿,還會有更多的“水泥河”,快快地被松綁。

  讓生命復活。讓河流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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