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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選題之初曾經提出過“城市語言學”的概念,并嘗試用語言學的邏輯關系解讀巴黎、分析城市。泛讀語言學的若干著作并與城市形態要素進行比照之后,突然有所覺悟:當我們嘗試用一種知識系統來解釋城市的時候,就已經犯了一個方法論上的錯誤。于是回退到巴黎之行中的直觀感悟,思考關于城市本體的秩序與功能。我沒有能力解釋什么是城市,只能從“什么不是城市”的角度思考與探究。遂有下文。
關于城市,有太多先驗性的理解、論述、設計與規劃。經濟學、政治學、地理學、生態學、建筑學等等學科介入城市,人們掌控城市的欲望因知識而瘋狂膨脹。
思考源于兩次巴黎之行。一次參觀地標與軸線(盧浮宮、凱旋門、埃菲爾鐵塔、香街、圣心教堂、凡爾賽);一次體味游蕩與生活(西岱島上的冰淇淋、塞納河畔的咖啡、圣心教堂后的小街、盧森堡公園里的兒童)。
關于城市的地標
哥特時期的圣母院 拿破侖時期的凱旋門
工業革命時期的埃菲爾鐵塔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拉德芳斯大拱門
城市的時間總是被人們劃分為不同的歷史時期,加以總結和概括。巴黎尤為明顯,哥特時期的圣母院、拿破侖時期的凱旋門、工業革命時期的埃菲爾鐵塔、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拉德芳斯大拱門。鮮明的時代風格,總是讓這些地標跳脫而出,獨自撐起一個歷史的片段。游賞地標,猶如閱讀巴黎的斷代史。
而時間終究是一個綿延不斷的過程,這個過程的物質載體是地標以外的建筑與街道。建筑的形制與街道的尺度在時間的琢磨、匠人的營造和生活的蹉跎中點滴演進或回退、積累或消減。變化的總和被儀式性的夸大時,便成就了那個時段的時標與永久的地標。
地標以外的建筑和街道1 地標以外的建筑和街道2
迦葉尼歌劇院附近 圣心教堂附近
地標是外向性的,直指時間與空間,強化清晰的定位,減淡初入的陌生。巴黎是良好的供人參觀的城市,有明確而豐富的地標。從未到過巴黎的旅人也能在耳熟能詳的地標指引下遍游巴黎。
而作為生活的城市呢?生活在巴黎的人是否需要地標?我沿途所遇到并交談的人九成都是游客,無從知曉真正生活在巴黎的人們對于地標的認知。而我再游巴黎的時候,地標的光華便已在我的眼中褪去。想來巴黎居民的生活中,亦無“地標”。而“地標”這個詞語,終究出于對于地域的陌生,陌生才需要標識而免于迷失。在熟悉的生活中,地標將毫無意義,僅是夸張而無用的飾品。
沒有地標的城市是用來漫步、尋找、感悟和發現的,也是真正因生活而存在的城市。
巴黎,這座參觀職能重于生活職能的城市,是否也有因地標而生的缺失?
關于城市的軸線
香榭麗舍大街西望 拉德芳斯大拱門東望
很大程度上,奧斯曼規劃的軸線為巴黎贏得了前所未有的聲譽與經濟的繁榮。從盧浮宮直指拉德芳斯,并在未來毫無疑問的繼續向西延伸。察看巴黎的歷史地圖,城市從西岱島沿塞納河緩慢而舒展的擴張,直到這條舉世聞名的軸線的出現,粗暴的橫切了巴黎老城千年積淀而成的肌理。這條軸線的生成,是以犧牲當時的公園與工人住宅區為代價,積壓而成的社會問題也最終導致了普法戰爭和巴黎公社起義。這條軸線的規劃,也成為規劃史上始終為人所詬病的典型案例。相比之下,北京的軸線似乎更為合理,從金中都、元大都到明清北京城,軸線隨時間向南延伸,向北直指元上都古開平。城市肌理因軸線而生,并得以延續。回退到巴黎,這條軸線的開辟卻也為巴黎重造新的肌理。功過是非,難以評說。
而我始終認為,設計之始對軸線與空間序列的掌控是設計者強加于城市空間屬性之上的,與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無關。
城市的現實意義不在于外部的結構,而在于內部的功能。巴黎的這條軸線連接了盧浮宮、香街、凱旋門、拉德芳斯等功能截然不同的空間,除了參觀,無人有理由來使用這條漫長的,沒有功能關聯的軸線。如同無數人在研究紫禁城軸線的恢弘安排、蘇州園林游覽路徑的巧妙設計一樣,都無一例外的忽略了功能:紫禁城的午門用來斬首、太合殿用來朝拜和辦公、寢宮和御花園用來生活與游憩,軸線串起的是并不關聯的功能空間與使用者。我猜測當年生活在紫禁城中的人們,從未認為過是軸線來組織他們的工作與生活,也不會象如今人們如此偏執與熱情的在軸線上反復踩踏,甚至也許當時沒有人曾經完整的走過這條軸線。蘇州園林的空間序列與游覽路徑也是被后人悉心揣摩的典范。而人們都忽略了蘇州園林的本體不過是住宅院落,承載的初始功能是居住,而不是游覽。我猜測當年生活在園內的人也不會樂于每天從宅院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來體驗所謂的空間序列,他們應該只是安于生活,游走在需要他們經過的地方。園主們不會想到千年后他們的住宅中游人如織的盛況,或狂熱追捧、或橫加責難。不曾居住在園內,我們何以評價蘇州園林?
無論是先于設計的靈感還是后于設計的解讀,設計師關于軸線與空間序列的掌控都是一廂情愿的。放之于生活,著眼于功能,軸線的強調也愈顯蒼白與幼稚。城市空間的虛軸、建筑群的實軸,似乎都不曾因使用而產生。
沒有軸線的巴黎、沒有天際線的舊金山,也許城市形態是混沌的。而混沌中,是有著整體的、綿密的承載生活的結構,而不是夸張得令人疲勞的宏大空間。
關于城市的發展
人們篤信城市因時間而向前發展?!鞍l展”這個詞語已經被人為賦予了太多期望:良好的、向前的、共榮的。拉德芳斯是一個很好的關于“發展”的案例。從20世紀30年代起,拉德芳斯在嚴格而周密的規劃下逐步生長,五層豎向疊合的功能空間成為展示現代規劃與建筑技術的完整平臺。這里有與巴黎老城迥異的建筑語言、街道尺度以至生活方式,大拱門又表明著新區與老城準確明晰的延伸關系。拉德芳斯恐怕承載了全球城市關于發展的夢想,盡管飽受非議卻擋不住人們對帶著拉德芳斯身影的CBD的狂熱建設。
拉德芳斯1 拉德芳斯2
我們一直認為自己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優越的時代,我們也一直在用理性的技術手段和不理性的邏輯思維要求甚至強迫城市不停的向前發展。而城市本身,在變化的過程中,除了前進,是否也可以出現回退?
貝西新區的小街1(自韓西麗) 貝西新區的小街2(自韓西麗)
西岱島的小街1(自李迪華) 西岱島的小街2(自李迪華)
在我看來,貝西新區就是一種城市形態上的回退。規劃的初衷是協調和延續巴黎舊城的肌理。貝西新區小街內的現代建筑已經脫離了拉德芳斯式的龐大,圍合而成的街道是關于老城街道仔細錘煉后的悉心營造。然而不同的是關于建筑的處理。新區內小尺度的建筑依然無法擺脫現代建筑求新、求異的思維慣性,盡管尺度相似,建筑材料、手法的運用卻給予每棟建筑過多的個性。對比西岱島的小街,那些整齊劃一卻可以從檐口、腰線、窗框的木質花紋、陽臺的鐵藝欄桿、飾面色彩的輕柔變化中找到差別的老建筑,貝西新區的小街多了些急于展示與表白的不安,少了些漫步的安寧與發現的驚喜。
形態上的回退可以通過地塊的劃分、紅線與高度的控制達成。而我們關于城市的心態,又如何得以回退?我們的城市用地,是否一定要不停的擴張?我們的城市化水平是否一定要不停的提高?我們的城市經濟是否一定要不停的增長?
以上關于巴黎的思考,我都力圖跳開一個職業規劃設計者的視野,回避褒揚或貶抑,集中體味和思考。關于城市地標與軸線的思考,是將巴黎全部的歷史遺留都看作共時性的現實存在,不因時差而厚此薄彼,并以此來探討一個恰切的城市形態。關于城市發展的思考,是將巴黎置于一個歷時性的歷史過程中,探討城市變化的向度。
地標與軸線是巴黎城市形態中最突出的兩個要素。而巴黎是旅游職能主導的城市,因而需要地標、需要軸線用以展示和參觀。在巴黎的旅游職能被不斷強化的過程中,生活形態也在逐漸喪失。我猜測,若干年后的巴黎,將和紫禁城、蘇州園林一樣,成為僅供玩賞、喪失本體功能的死物,也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城市。
城市的本體功能在于承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