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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是人類社會的一個新紀元,在即將邁入21世紀之際,人們正依據各自的經驗與學識,自覺思考著新世紀的走向。建筑學與城市科學發展也處在十字路口。
時代需要大科學也在孕育大藝術
法國作家福樓拜曾經說:“越往前進,藝術越要科學化,同時科學也要藝術化;兩者在塔底分手,在塔頂會合。”建筑既是科學,又是藝術,這是它的本質內涵、表現手段與形式所決定的,優秀的建筑更是科學與藝術相結合的奇葩。
科學隨時代發展,技術隨時代進步,它們有力地促進了建筑學的發展。例如20世紀現代建筑的成就,拓寬了人居環境的時空領域,為未來人居環境的建設提供種種新的可能性。技術的發展又為藝術形象的創造提出了更大的可能性,新材料新結構帶來建筑的革命。從單幢建筑到建筑群、小城鎮、大城市,以至區域文化形態,不斷拓展新領域,帶來新機遇。
今天,科學的發展需要“大科學”(mega science),有人稱之為“大科學時代”。 人居環境,包括建筑、城鎮、區域等,是“復雜巨系統”;在其發展過程中,面對錯綜復雜的自然與社會問題,需要借助復雜性科學(science of complexity)的方法論,通過多學科的交叉從整體上予以探索和解決。
時代也在孕育“大藝術”。有人稱大地、城鄉聚落是“最巨大的藝術品”,即是自然、人工的綜合創作;需要通過更為綜合的藝術,進行豐富的、有機的結合。對于音樂與建筑的關系,歌德早就說過:“建筑是凝固的音樂,因為建筑傳達給人的心情與音樂的效果相似”。文藝復興時稱建筑、繪畫、雕刻為三藝,有稱“綜合藝術”(allied arts),如今仍可作為人居環境塑造之憑借。進一步講,人居環境的靈魂即在于它能夠調動人們的心靈,在客觀的物質的世界里創造更加深邃的精神世界,如今我們在建設人居環境建設時,更要利用多種多樣的新技術,作為藝術手段,探索新形式,表達新內容,使得我們的生活環境更加豐富多彩。“為人生而藝術”(art for life sake)必隨社會生活發展永無止境,日益寬擴。
建筑不能失去人文精神
由于近百年來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緩慢,科學技術落后,建筑科學發展長期停滯不前甚至處于沒落之中。然而,就在這種困難條件下,1920~30年代中國涌現出近代建筑的先驅者,以積極的精神努力不懈地介紹西方現代建筑,整理中國遺產,創建名作,功不可沒;1950年代后,國內發生大變革,要求有不同的探索,當然熱情中加雜著偏激、盲從和簡單化;改革開放后,現代建筑形形色色的流派劈天蓋地而來,建筑市場上光怪陸離,使得一些并不成熟的中國建筑師難免眼花繚亂。我國卷起各種“狂潮”,短短不足20年的結果,盡管房子建設了不少,但是“千城一面”,為這些未經過消化的舶來的,種種形式主義下,破壞了原有城市文脈與肌理,為了尋找特色,塑造特色,決策者不顧一切塑造形象,推介形象工程,熱衷于“有想法”和其它城市“不—樣”的建筑設計,什么都想由國際公司“國際招標”,經過幾年的摸索,這些國際公司“領悟”到合理的一般都不行,要怪招的,不管功能,不管造價,只要“新奇”就行,“風險招標”。在半個世紀或更遠,西方世界的建筑界商業競爭的設計哲學something new,something different,在中國的建筑上空飄蕩,中國的一些城市成了外國建筑大師或準大師“標新立異”的建筑設計的“試驗場”。一般地說,標新立異原則并沒有什么錯,而現在只顧形式,忽視功能,不顧造價與結構的合理性,已經將中國建筑創造引入歧途,到了不能不加以正視的地步。事實已經證明并愈將證明,“這樣一個怪圈”原因在于建筑失去了人文精神,而現在卻在希圖采用與人文背道而馳的途徑去獲得它,這怎能不令人擔憂?與此同時,由于對本土文化又往往缺乏深厚的功力,甚至存在不正確的偏見,因此盡管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面對全球強勢文化,我們一時仍然顯得“頭重腳輕”,無所適從,而在新的建設中,特別是有人文內涵的建筑中,我們多么渴望能多一點民族的文化精神。
中國傳統建筑與城市文化的豐富遺產
人文精神并非虛無縹緲,在中國幾千年的城市建設史中,有豐富的遺產,中國建筑史被重視、整理、研究較早,已有極大的建樹,園林史、城市史繼有成果,思想史、理論研究已開始被重視。
中國數千年的建筑與城市文化(有遺跡可考的至7000年),有極為豐富的人居環境科學和人文思想。例如:
——城市建設與區域生態關系,早見之于《商君書·徠民》:在100“里”見方的范圍內,山陵、藪澤、溪谷流水和都邑道路各處地十分之一,肥沃農田要占十分之四,貧瘠的土地約占十分之二:因為山陵沼澤、溪谷流水等可以提供創造財富的自然基礎,而城市與道路可以為人民提供良好的物質環境,也就是說,人類聚居所在之地,要非常重視有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作保證。
——對于古代社區的建設,如《文獻通考·職役考》云:“昔日皇帝經土設井,以塞爭端……使八家為井,井開四道,而分八宅,鑿井于中。一則不泄地氣,二則無費,三則同風俗,四則齊巧拙,五則通財貨,六則存之更守,七則出入相同,八則嫁聚相謀,九則有無相貸,十則疾病相救。”也就是說,水井是田園的中心,聚井而居,可以同風俗、通財貨,有利于安全保衛,互相協助等等,用現代話說,即可以得到“聚居效應”,可以說這是早期“聚落”與“社區”思想的萌芽。
——對于城市建設的布局藝術,如福州與常熟。福州城,幾千年的形成過程中巧妙地利用城市范圍的三個山巒,上建土塔或樓閣之類,形成全城構圖的標志性建筑物。城市中央有南北大道為主軸。城外有旗、鼓兩山屹立,東西兩湖流水映帶。城市中遍植榕樹等,可以“暑不張蓋”。江蘇常熟屬于無數小城鎮中的佼佼者。虞山平地崛起,南有尚湖,而就在虞山的東面山巒的起點,上山的入口處──城市小心位置,建有孔子的學生言子之墓。有詩題為:“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很形象地說明了城市的特色。此外近年來,對一些古代村落的陸續發現為中國建筑文化寶庫增添新的篇章,為建筑教育提供令人啟發的佳例。
發揚文化內涵推進規劃設計創作
前已述及,“千城一面”一方面受外來文化影響,另一方面缺少對本國文化的深入研究、思想和意匠經營,如果說一般性建筑可以作常規的設計,而對于一些關鍵位置的文化建筑各有其特定的內容和條件,進行創意,不能有固定的先驗的、一成不變的模式來套用,“看菜吃飯,量體裁衣”,“在什么山唱什么歌”,這樣才能豐富多彩。茲舉幾項本人所主持的幾項工程的例子說明。
北京菊兒胡同的“有機更新”。北京城的胡同與四合院是構成這歷史文化名城的基本單位,從元大都起構成的城市肌理,自然不適應今天生活,但改善的途徑不應當是大拆大改,而是有機更新,即保存完好的,修繕半好半壞的,拆除最壞的加以重建。經過作者十多年的探索,找出重建的辦法,即用二、三層的單元樓來圍繞原有樹木作為庭院,形成“類四合院”,當然還有一系列如住房合作社制度等,實踐證明這種改建范式是成功的,至今參觀者不絕。
孔子研究院。這是一組特殊的文化建筑,是帶有一定紀念性的建筑,包括博物館、圖書館、孔學研究所、國際會議中心、管理部門等。主體建筑是借用來自戰國銅壺上的建筑原型(prototype),受其啟發設計現代建筑造型;前庭參用以古代學宮中的“辟雍”(圓形水池圍繞方形臺基)模式而形成的廣場;博物館內立有取自《論語·侍坐章》,孔子與四位學生論學為題材的群雕;建筑群北有堆山,東北有水池,喻“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建筑物前有小沂河,有亭名觀川亭,喻孔子“逝者如斯夫,不分晝夜”。孔子研究院已建成2/3,已投入使用,成為當地一標志性建筑。
濟南舊城區風貌帶的規劃設想。濟南為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現在舊城是明代形成的格局,城南為千佛山,有千佛寺,始建于隋,有石窟,山下有名泉72(又稱有110名泉),故有“泉城”之稱。泉群水匯入大明湖于之北,名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是大明湖的最好寫照。城之北,可遠瞰黃河,獨特的自然山水格局,構成這歷史城市山、城、湖為一體,別具一格的風貌。
本來這濟南唯一的也是世界唯一的特色,卻不幸被尋找“特色”(實質上貪婪掠奪土地)而林立在湖周邊的高樓群所破壞了,又淪為“千城一面”!省領導約我去濟南規劃風貌帶,我兩去濟南,看到舊城建設得如此密集,頗感無計可施,無從下手。當地建筑界前輩向我介紹遠在黃河邊的華山,一峰獨起,頗為壯觀。一查典籍,方知這還是一歷史名山,古稱華不注山,像一朵蓮花兀立湖上,李白、曾鞏、元好問、趙孟 尚有名畫“鵲華秋色圖”留存臺灣。我鑒于舊城一時難以“改造”,建議往大明湖北發展新區,用中國城市傳統布局的某些特點,如歷史上的長安“南望終南山子午谷”,“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用兩座山頭作為遠處城市的大門;洛陽南面正對“伊闕”,即龍門石窟所在,濟南城北黃河邊正好有“華山”和黃河北的“鵲山’,正好用它作為大門,這樣南部千佛山、北面華鵲二山及黃河,中有小清河,東西洛水以及大明湖等,映帶前后左右,對自然環境的再創造,可以建設成豐富文化品位的新區。這就是濟南新風貌帶的設想。
我曾在《城市特色的認知》一文中論到:第一,文化特性既非僵化的遺產,也非傳統的簡單匯集,而是一種社會內部動力在進行不斷探求創造的過程,它自覺自愿地從所接受的多樣中汲取營養,并且歡迎外來部分加以吸收,必要時予以改造。第二,正是由于捍衛特性,將不僅僅是古老價值的簡單復活(對古老價值的再認識、再創造,不能簡單地貶之為“返古現象”),而是要體現對于新文化設想的追求,正因為如此,它為人們不斷增加對未來的責任感,把舊的有價值的工作能持續延綿,而使從語言、信仰、文化、職業……發揮獨特之點,使之普放異彩,并以此加強內部的團結,迸發其創造力。選上述數例,主要在表達上述理論觀點,就教于社會。
迎接新世紀中國建筑與城市科學藝術的偉大復興
在上個世紀末,英國城市學家霍爾(P.Hall)在《城市文明》(Cities in Civilization)一書中,選擇西方2500年文明史中的21個城市,細評其發展源流、文化與城市建設特點,他指出,在城市發展史中有十分難得的“城市黃金時代”現象,這特別的窗口同時照亮了世界內外,如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14世紀的佛羅倫薩,16世紀的倫敦,18—19世紀的維也納,以及19世紀末的巴黎等等,清晰可見。它們的成就歸結為:藝術性地生長、技術進步、文化與技術相結合,以及解決前進中的問題。
事實上,今天的中國城市無論沿海還是內地都處在大規模的建設高潮之中,可以說已經進入城市的黃金時代。如果樂觀一點說,前述中國城市發展棘手問題的解決,基于自身條件的運用與創造,中國可以有若干城市同時塑造它們的黃金時代。
中國有5000年的文明,文化積淀深厚,這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獨特的人文資源,可以創造性的加以利用,并且大有潛力。當前,中國面臨著史無前例的大發展,但社會上又似乎存在一種不平衡現象:一方面,我們對城市化建設高潮的學術準備不足,人們都在遭受建筑學術未能大發展、建設水平不高、不能適應時代需要之苦;另一方面,社會卻對建筑學缺少應有的關心和重視,甚至不把建筑當作科學和藝術,無知無畏,為所欲為,肆意破壞生態和人文環境,對此建設領導和管理部門屢禁不止,疲于應付。這種現象對我們建設宜人的居住環境極為有害,與新世紀前沿建筑學術思想背道而馳。這個問題如果不很好解決,就難以發展符合中國道路的新的建筑學術,后人也將因為我們學術上的保守、停滯不前和決策的失誤等等,而背上重新整治的包袱,付出沉重的代價。
世界是整體的,發展的,我們偉大的祖國科學日新,人文日新。《老子》云:“安其居,樂其業”,創造良好的人居環境既是社會理想,也是人們生活的基本需要,人居環境科學應該作為全社會的科學,各方面都參與它的發展與創造,以此推進決策的科學化、民主化,這就不僅需要積極推進科學技術的發展,還寄期望于人文精神的弘揚。
(這是作者在“中國科學家人文論壇”上所作主題報告的部分內容)
作者簡歷:
吳良鏞,建筑學院教授,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著名建筑學與城市規劃專家。1922年生,江蘇南京人。畢業于重慶中央大學,獲美國匡溪藝術學院碩士學位。1946年起協助梁思成創建清華大學建筑系,從事建筑教育及城市規劃、建筑設計的理論研究與實踐工作。曾任建筑系主任,國際建筑師協會副主席,世界人居學會主席。現任建筑與城市研究所所長,人居環境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城市規劃學會理事長,中國建筑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城市科學研究會副理事長等職。主持的《北京奧林匹克建設規劃研究》獲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一等獎,北京菊兒胡同危舊房改建工程和新四合院住宅體系規劃設計,研究成果先后獲國家和建設部的優秀設計獎,亞洲建協建筑設計金牌獎和聯合國世界人居獎。專著《廣義建筑學》獲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一等獎。全國先進工作者,曾獲何梁何利科學技術進步獎,國際建協建筑教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