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該如何為籌辦世博會及保護江南造船廠重要遺跡交出理想答卷？(II)

　　也談“造城運動”之五 

　　上一期我介紹了曾是著名港口和造船業中心的英國格拉斯哥市在經濟轉型的過程中，保護有代表性的工業遺跡，刻意張揚航海文化，使之成為這個新興的會展和旅游城市的一大亮點。并且相信借世博會的東風，上海會發揚“海派”傳統，在江南造船廠重要遺跡的保護和開發利用方面給全中國人民交出一份理想的答卷。
　　接下來(含下期連載文章)我繼續為上海“支招”。

　　1 以“顯擺”的心態辦世博可能會跌入陷阱
   
　　馮驥才先生對“中國城市的再造”過程中出現的“無個性“、“模仿”、“粗鄙”等現象深惡痛絕。而北京大學景觀設計學研究院俞孔堅院長亦對“暴發戶意識搞城建^①”。提出了尖銳批評。他談到華中一位有實力的開發商請他這位哈佛大學博士做一個項目，要把一個山頂削平，填掉旁邊的湖泊，然后蓋起白宮般豪華的建筑(也正是馮先生說的“模仿”)再在山上建人工水池、噴泉、廣場……俞孔堅博士不忍破壞那里原有的自然生態，讓那位開發商“另請高明”。
    
　　其實華東某地，有一位企業家早已蓋起了一座與美國議會大廈一模一樣的建筑，唯一的區別是，屋頂上的雕塑換成了這位企業家自己的形象。
    
　　一個俞孔堅對美好的自然山水不忍下手，但這擋不住其他“高明”的專家接這個活兒。就算俞博士較起真來，改婉言謝絕為據理痛斥，使那位開發商收回他的計劃，他也無法阻擋更多有實力的企業家以類似方式炫耀他們的財富。
    
　　俞博士稱之為“暴發戶意識”可能有點尖銳了，一些老企業(甚至國營企業或老牌的港臺及其他外資企業)的老板也會冒出這種意識來的，現在北京話中已用“顯擺^②”。這個詞匯來形容類似的情形。要說在市民心中“顯擺”(或”顯派”、“鮮擺”)一詞原并不一定是貶意，如果城市里家家店鋪都有好貨在街邊顯明的鋪位鮮亮地“擺”出來，這座城市的商品經濟一定比較
發達，中產階級的荷包也一定比較鼓，社會自然會比較安定，比較繁榮。
    
　　我們擔心的是城市的領導不顧本地的實力和傳統去“顯擺”，而且領導的示范作用可能會推動和強化馮、俞所批評的現象泛濫。 
    
　　德國搞的漢諾威世博會一點兒不想“顯擺”，因為他們的世界第三工業技術強國的地位是比較鞏固的，他們只是找了一片綠地來做世博會會場．并規定各國臨時建的展館內外不可以大量硬化地面。待世博會結束，各國必須把臨時建筑拆掉、運走，然后世博會的會場又恢復綠地一片。
    
　　西班牙的塞維利亞世博會就不同了，這個國家擺脫獨裁統治走向開放后，特別是1986年1月1目與希臘、葡萄牙一起正式加入歐共體之后，在歐洲伙伴的帶動和幫助下經過努力取得了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他們要把成就“顯擺”出來，表明該國已從“擁有充足的農產品和廉價移民勞工，被獨裁政府統治的歐洲政府的‘窮遠親’…“變為”民主國家和經濟一體化羽翼豐滿的參加者”^③。
    
　　塞維利亞世博會和巴塞羅那奧運會的舉辦使1992年（從歐洲甚至世界的角度來看)成為了西班牙年，特別是世博會的主題“發現的時代”，正好與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500周年紀念巧合，這一點本身就成了一個熱門話題。塞維利亞是西班牙的古都，是哥倫布船隊的出發地，哥倫布最后亦安息在這個城市的一座大教堂里……
    
　　西班牙以1840億比塞塔的巨大投入來打造世博會，不但展示了他們經濟發展的成果，而且喚醒了大發現時代伊比利亞半島人稱霸海洋的光榮感(圖1-4)。從4月至10月長達半年多的會期高潮迭起，但是舉辦者希望能吸引3600萬游客，消費660億比塞塔(根據1995年1月的外匯匯率，約相當于3 3億英磅)。的預期目標并沒有達到。那些既為促進發展，又為吸引游客而建造的景點等設施的運營也并不理想。筆者2002年考察過塞維利亞世博會會場，其中宏偉并極具特色的場館建筑雖然能引起我內心的感動與尊敬，但游客不多的冷清場面又不能不讓人產生疑慮(圖5～7)。 
    
　　被大發現時代榮耀所激發的巨大投入卻讓人們有了另一個發現——必須按經濟規律辦事！

　　我的疑慮不是孤立的，英國學者約翰•斯沃布魯克早已指出：“1992年以來，西班牙所面臨的挑戰是世博會后如何使用這些場所。政府計劃保留40％的建筑，其余的改建為一個技術研究與開發中心。但是，就西班牙目前所面臨的經濟困難而言，這樣的計劃還是過于宏偉了些。”^④

　　當然從傳統上講世博會是展示新技術、新產品的場所（例如愛迪生的電燈泡就是在世博會上推出的)，但現在已進入信息時代，人們從多種媒體可以很方便的了解到新技術、新產品的信息，世博會在保留傳統功能的同時漸漸更趨“節日化”，瑪麗•賈努列斯(M•Januarius)在1992年《休閑業管理》中，將世博會描述為“國際性節慶活動”、“建筑藝術的展示窗”、“迷人的旅游景點”、“世界各國政府官員和國家元首必定出席的活動”^④。其實世博會只要給參展各國充分展示的機會，大家在交流中，在節日般的各種活動中有收獲，這就是成功了，不要不切實際的投入巨大資金搞期望值過高的“世博經濟”。

　　日本在愛知縣^⑤舉辦的世博會顯然認真研究過西班牙塞維利亞世博會的經驗教訓。最近深大校友會副會長、我的朋友林培漢先生參觀了愛知世博會，從他提供給我的照片來看，愛知世博會中大量的是臨時建筑，而且這些臨時建筑多數都搞得很有創意(圖8～1 6)。 

　　日本愛知世博會(日語為“國際博覽會”)的舉辦者和日本國內的各參展商都很聰明地適應了世博“節目化”的潮流。“融合尖端技術與游戲”、“以‘自然的睿智，地球大交流’為主題，集結了121國智慧，在舞臺上相繼爭艷……”這些口號是耐人尋味的。豐田集團館的機器人樂隊演出(圖9），日立集團館通過望遠鏡般的隨身攜帶終端機讓你體驗“與稀有動物們的交流“（圖10），三井、東芝館通過電腦圖像化處理讓觀眾成為電影里的角色，三菱未來館通過高新技術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無限寬闊感與映像震撼力(圖11)。這些依賴高科技手段的“娛樂”項目都非常成功(圖12)，而面向“海上森林”位于保留有大量的自然生物與自然地形的里山丘陵地帶的瀨戶日本館介紹了“日本人與自然共生培養出的感性”并希望以此為契機，“解決僅靠科學技術所無法解決的21世紀的問題”也給了人們深刻的啟示。
    
　　現在還無法對正在進行中的愛知世博會做出全面的總結，筆者從直接參觀者的講訴以及帶回的有關資料中感到起碼有一點是成功的：日本的一些大企業為愛知世博會撐起了半邊天。他們不僅僅出資把自己的展館做得漂亮體面，而且主動適應了世博會節日化、游戲化的潮流，使  參觀者在娛樂中感受到了日本科學技術方面的強大陣容與實力。
    
　　了解了愛知世博會的成功之處，希望上海世博會的組織者不要提“搞一屆最好的世博會”這樣的口號(主辦世博會的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色，發揮了自己的特色即可以說是一種成功，例如圖4、17、18所顯示的塞維利亞張揚航海文化的種種作法就是一種成功)，誰最好很難進行統一標準的比較，而且這也不是投入大量的金錢就能辦到的事，我們應發動我國的參展商根據我們科學技術的實力、工業生產的實力、設計的水準、藝術創新的能力以及政府官員和市民的鑒賞品味等等(超越之，再有藝術性可能也通不過)，做到我們自己的最好。

　　2 江南造船廠的歷史責任
    
　　在2010年上海世博會參展企業中，第一個逃不掉的就是江南造船廠，因她搬遷后留下的舊廠址就在世博會的展區范圍內。 

　　我校(深圳大學)研究生唐修俊建議按航海——造船博物館的方向改造江南造船廠，并把博物館的規劃與世博會的規劃結合起來。我認為這個建議非常有價值。
    
　　6月3日，江南造船廠位于長江口長興島的新廠址開始動工，這同時也是建廠140周年的一個慶祝活動，江南造船廠的建廠紀念日在中國是一件大事，國內媒體給予了廣泛報道。從5月到6月，中央電視臺《歷程》欄目多次播放了采訪原廠長陳金海《并穿插了許多歷史鏡頭)的節目：6月初的兩個周末，香港鳳凰衛視亦分上下集播出了專題片《大國船夢》；香港文匯報則以《駛向世界的中國旗艦》為題，用整版篇幅對江南造船廠140年的歷史進行了回顧。“旗艦”、“船夢”這些詞匯準確反映了江南廠的地位和國人對她寄予的期望，也準確反映了中國工業化的“歷程”。 

　　或許有讀者會說，早前已有新聞報道稱：上海規劃局在給30多個政協委員的回復中已說要在江南廠舊廠址搞博物館和展覽館。你們深大師生為何特別強調“造船”和“航海”呢？
    
　　江南造船廠的前身是江南制造局，在其舊址搞門類廣泛的工業博物館是可以的，也是中國的需要。但是中國人對航海寄予了太多的回憶和夢想。這些回憶和夢想在歷史上因多次“海禁”、“閉關鎖國”，以及在帝國主義的侵略、打壓下一直被壓制，直到今天才真正得到了釋放。
    
　　今年是鄭和下西洋600周年，按傳統天干、地支紀年法，60年一個甲子，60年的周期可以看作一個中國的”世紀”，那么按此法，鄭和下西洋已經10個甲子、10個中國“世紀”了，我們的“大國船夢”難道不應該好好釋放一下嗎？
    
　　今年也是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在這次戰爭中中國艦隊再次全軍覆沒，當然并不像在甲午海戰中那樣許多軍艦被擊沉或“捕獲”^⑥。而是自知在艦對艦的戰斗中不是敵人對手而自沉。這雖不失為一種理智的決定，但船不如人畢竟也是一種恥辱!并且也因此造成了無法捍衛領海和內河的一系列惡果(抗日戰爭中我們失去了除沿海零星敵后根據地之外的全部海岸線和港口)。
    
　　今年又是中法戰爭中福建海軍經馬江一役(1885年)全軍覆沒120周年(兩個甲子)。 
    
　　最不忍揭開但又必須時時面對的傷疤是甲午戰爭。自1894年9月17日黃海海戰開始，至1895年2月14日(丁汝昌、劉步蟾殉國后)威海衛水陸營務處候選道牛昶炳在日軍旗艦“松島”號上簽署《威海衛投降條約》止。中國海軍主力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到今年已經歷了130個年頭。正是這場戰爭的失敗，使江南制造局的創辦者李鴻章因代表清政府簽訂《馬關條約》而長期遭到國人唾罵。中國政府不但一度失去了寶島臺灣，更使幾年后的中國長期有海無防，外國軍艦如入無人之境。

　　前不久臺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來訪，中共中央主席胡錦濤以鄭和七寶寶船模型相贈(圖19)，這不正象征了兩岸政治家和全體中國人的大國船夢嗎?

　　我們希望上海世博召開的時候，能夠有一艘真正復原的鄭和寶船停在江南造船廠(那時是博物館)的船塢中(圖20)

　　江南造船廠原廠長陳金海在接受央視采訪時說：希望將江南造船廠舊址建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這使我們很受鼓舞，但是僅僅建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是不夠的!我們為什么從鄭和七下西洋的輝煌迅速萎縮到閉關鎖國？不是人們不愛國，我們必須從文化的深層次中尋找原因!下一期我將對鄭和與時代略晚一些的伊比利亞半島最偉大的航海家和戰略家——亨利王子——作一個初步的比較研究，并探討如何將江南造船廠舊址建成為培養中國人航海文化的基地。

1、2、3 從中心觀光塔旋轉式升降倉里鳥瞰瓜達爾基維爾河畔1992塞維利亞世博會會址三個方向的建筑群（緊靠河邊方向完全  是綠地）。

4、世博會配套公園中展示的傳統帆船以及船塢中未完成的古船的骨架。

5、6、7從平地看到的漂亮展館。展館門口和街道很難看到行人。

8 愛知世博會豐田集團館。(圖8—16均為林培漢提供)
9 豐田集團館內的機器人樂隊表演。圖片來源：搜狐網新聞，http//news.sohu.COM20050420/225269463.shtmI 10 日立集團館。雖為臨時建筑，卻做出一個大峽谷谷，頗有氣勢，為參觀者在館內能“經歷”的“擬真似幻”的與動物“相遇”并”交流“的感受做了鋪墊。
11 三菱未來館將沒有月亮的地球影像化。
12 愛知世博會的大吊纜車“一邊觀賞夢想世界，一邊飛出場外，將會場盡收眼底”，它將科技與娛樂成功結合，讓觀眾交替體驗兩種感覺。

13  中國館的十二生肖體現了中國特色，但是不是太老套了呢？
14  中國館局部。臨時建筑的表面裝飾著很多中國文字。
15  愛知世博會韓國館。巨幅布面外墻很簡約，但吸引的觀眾卻不少。
16  愛知世博會卡塔爾館。雖為臨建，卻體現著濃郁的阿拉伯風情。

17  塞維利亞火車站廣場，被霞光染紅了的“航標燈塔”狀廣場燈架，顯示著這個國家悠久的航海傳統。
18  在廣場、公園或街旁常常可以看到這種“航船”式的燈架。

19  鄭和七寶寶船。圖片來源新華網，http：//WWW.bj.xinhuanet.com/bjpd_sdzx/2005-06
16/content 4456938.htm

注釋：
①引號中為文章名，載于香港文匯報。2005年5月18日。
②按北京口音“擺”讀第一聲，亦有北京人說成“顯派”這個”派”，也要讀第一聲(拍)。
③丹尼爾•耶金，約瑟夫•斯坦尼斯羅制高點[M]．外文出版社。2000.441
④約翰•斯沃布魯克景點開發與管理[M]中國旅游出版社．2001.36-37
⑤請不要用中國“縣”的概念來理解日本的縣，在匿本“都”“道”“府”“縣”是平級的。
⑥實為投降，“捕獲”為目方說法。1885年2月17日日本海軍聯合艦隊曾耀武揚威的舉行“捕獲式”，并正式占領威海衛及劉公島。

作者簡介
劉會遠
深圳大學區域經濟研究所所長
中國地理學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