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卒姆特：靜靜的守望

 　　2011年10月，在羅馬機場候機飛北京時，在機場書店翻最新出版的意大利建筑設計雜志《ABITARE》，看到有彼得·卒姆特（Peter Zumthor）的新作“女巫審判紀念碑（Steilneset）”，沒有任何猶豫就買下了。卒姆特的設計無論大和小，都是我的至愛；而且他的作品很少，往往一出手就能讓你眼前一亮。 

      這個看上去像建筑，實際上是一個海邊設施的建造物，是彼得·卒姆特和2010年去世的女藝術家露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在瓦杜建造的紀念碑，這是為了紀念400年前在這個寒冷之地被燒死的91個人而設立的。 

      卒姆特可能是世界級建筑師中設計作品最少的那一類，但是盼到一件就會讓你驚嘆。這件為在這里被燒死的91人而建造的展示設施，讓我們的思念回到很久以前。這可能和卒姆特做過歷史考古工作有關，他的設計沒有流行的色彩，也沒有光滑的流線，但是和大地很貼近，一點也不夸張的小設施，靜靜的守望著大海，令人感動。 

      一個月后，在由挪威王國駐華使館和中央美術學院建筑學院聯合舉辦的“曲徑通幽-亞洲：挪威18條國家級旅游路線建筑與設計展”上，我再次看到彼得?卒姆特的這一設計，它被展覽作為重點項目推出，讓我產生了更深入地解讀這件作品的愿望。 

      這個展覽告訴我們，“女巫審判紀念碑”的建立，實際上是有三位人士的參與，首先是歷史學家麗芙?海倫娜?威廉森女士在建立這一設施之前的考證，也就是說，建筑的初衷，完全是對400年前一段歷史的翻案，或者說是重新評價那段鮮為人知的野蠻歷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400年前那91位罹難者的默哀。 

      在地圖上，我們可以找到巴倫支海，而這座由兩棟建筑構成的紀念碑設施，就在鄰近巴倫支海靠近挪威北部芬馬克郡地區的一個小漁村。環境很嚴酷，它位于北極圈的邊緣，那些稀疏的漁民們的小房子，看上去比較凄涼。由于這一設施的建立，很多人開始把它列入自己未來準備前往參觀的建筑精品名單中。也可以說，由于一座精致的現代主義設施，讓很多人向這個寒冷的地帶投去溫暖的眼光。 

      如果從平面或者從空中看上去，它就是由“一條線和一個點”構成的，可是很少人能有機會從這樣的角度去觀察，那是建筑家想像中的完美畫面。但是，這絲毫不影響這座設施給我們帶來震撼的視覺效果。 

      盡管是一座展示設施，但是卒姆特的設計讓我們感到意外之處，是它并不像是一座人們概念中的展覽館，而是如同一道走廊，這道如同腳手架一樣的用松木架構的走廊，長度足足有150米，它和巴倫支海的海岸線保持著平行，正是這一點讓它和這座歷史性設施的紀念物有著驚人吻合。這種長長的、不斷重復的排列手法容易讓人的視覺產生疲勞，卒姆特設計的奧妙就在于，讓長長的織布走廊穿梭在木制架空的結構中，從而讓它揚起詩意。 

      起初，卒姆特是打算用木頭制作回廊，這也是他常用的手法，但是經過試驗之后，他還是決定把回廊的一部分用織物和含瀝青的材料包裹成梭型。由于材料的柔軟性，又讓人聯想到繭狀，這樣回廊就成了一個柔軟的、被吊起來的看上去像懸浮的空間。橫豎和交叉的木質框架，穩定而扎實地立足在海岸邊。這些木質腳手架盡可能的薄和纖細，既在功能上可以抵擋風雪，又在視覺上達到令人驚嘆的平衡。 

      織物回廊的柔軟性和木材的中性，以及環境的凌厲形成強烈的對比，這一點關系到建筑的品質和本質。卒姆特的設計正是在這方面更勝一籌，他的設計把我們對建筑的認知，帶到更為深層的領域。卒姆特一方面注重建筑的物質成分，同時又注重建筑的技術成分，也許是他曾經做過的歷史遺跡的保護工作，讓他有自信且慢條斯理地進行著超脫性的建筑設計。織物回廊的外觀，是人工用縫紉機手工縫制的，而這一靈感來自于航海。它的寓意非常深遂和具有神秘性，這必須回顧一下建造這一設施的緣由。 

      在Steilneset這個地方，在1600年至1692年間 ，曾經有91個人（其中大多是婦女）被巫術所迫。受到酷刑和死亡的威脅，他們中許多人被燒死在火刑柱上，這就是卒姆特和布爾喬亞的建筑建造之地。在400年后建造的如船一樣的設施，像是載著這些殉難的靈魂遠去。長長的織物回廊中，有91扇窗戶，而每一扇迷你小窗都對應著一個發著暖光的燈泡，這91盞燈和窗口，正是對應著91位殉難者的靈魂。在窗戶的周邊，有著每一位罹難者的名字、生卒年月以及其所經受的磨難的簡介。 

      前面所說“一條線和一個點”構成了建筑物的景觀，那么“點”是什么呢？它是由藝術家路易斯?布爾喬亞生前設計的關于火的房子，“火屋”是作為紀念館的一部分而存在的。它不是一個裝置，而是可以住人，也可以讓參觀者在此地觀看風景。布爾喬亞接受這項工作時已經99歲，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件大型裝置藝術作品，很難想像，還有誰能夠和卒姆特進行如此完美的合作。 

      布爾喬亞使用了火，而火焰出人意外的從一把金屬椅子的椅座上升起，在椅子的周圍上方，有七塊巨大的傾斜鏡子環繞著金屬椅和火焰 ，每一面鏡子都反射出燃燒的火焰，它們相互映照。藝術家選擇了火，這個元素有著雙重的含義：一方面，它是燒死91位無辜者的罪魁；另一方面，如今它是喚起我們對那些死者記憶的媒介。